或许他们两个都太过疲惫,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彻底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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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斯利在去往港口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那些似真似假的梦境。
自从她开始接触“基础知识”后,就常常做梦。过去的世界离她远去,而新的世界尚未到来,佩斯利花了很多力气去平衡两边的关系,好让自己既不会原地踏步,也不会走得太快。
因此,她尽量不去思考那些梦境的真实含义,也不去回答某些陌生的存在抛过来的问题。一切结论都来源于正常的推理与调查:维多利亚被船长绑架,而船长已经死了。据堂吉诃德所说,自从她从下水道里走出来,那些邪教徒似乎暂时蛰伏了起来。哥谭再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有规律的死亡事件,那些蠢蠢欲动的敌人再次潜入水面之下。
他们不会消失,但是会保持低调。不管之前在做些什么,现在一定已经停下了脚步,忙着转身擦掉之前留下的痕迹。
——潜入水面之下。
佩斯利一言不发地来到南街海港。晨光熹微,海水是一片幽静的深蓝色。船长的那艘货船体积很大,吃水很深,只有一处港口可以容纳它。
佩斯利没有去寻找所谓“以前的船员”。如果真的有的话,她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佩斯利把头发扎起来,擡腿翻过港口边缘低矮的围墙,站在一小块突出的砖石上,低头看向深邃的海。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待会儿的日出会很漂亮。”
佩斯利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之前大概是在晨跑。他用饱含着担忧的蓝眼睛看着佩斯利,不着痕迹地挪过来:“真的,我们可以一起看。”
佩斯利很浅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想自杀。”
对方也回以微笑:“我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有点误解。”佩斯利实在不愿意向对方解释自己目的,这几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她再次低下头,抓着栏杆的手缓缓松开,“——你会游泳吗?”
晨跑者已经来到她身后,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能抓住她:“我会游泳。”
“那我们可以一起下去。”佩斯利平淡地说道,“如果我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可以帮我报警。”
“什么?”
佩斯利轻轻跳了下去,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好心的陌生人伸出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跳下港口。
佩斯利在寒冷的海水中迅速下沉。她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熟悉的,幽暗的蓝色帷幕,随后,她听见沉重的呼吸声——那是自己在下潜时发出的声音。一切都和那些幻象相吻合。初生的阳光穿透海面,一缕一缕地照进来。被污染的海水中飘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几道像海草一样的黑色影子在不远处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跳下来试图救她的男人游了过来。他试图抓住佩斯利的手臂,下一秒却震惊地停下了动作。
九具苍白的尸体竖直着在海底沉浮。它们皮肤惨白,身体被鱼啃食得残缺不堪,脚腕上则绑着沉重的石块。长长的,颜色不一的头发从腐烂的头皮上脱落,在浑浊的海水中飘荡着,仿佛一团团肮脏的火焰。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货物,在失去价值后被简单粗暴地就地处理。直到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也没人意识到她们曾经存在过。
大片的阳光洒了下来,但照不到海洋的深处。佩斯利转过头,看向那个跟着她跳下海,然后见证一切的男人。他们在各自复杂的情绪中对视。紧接着,在眨眼间,她仿佛一个夙愿了结的幽灵,伴随着泡沫消失在冰冷寂静的水下墓地。
佩斯利倒向一张沙发。她倒抽一口气,吐出呛进气管里的海水,随后蜷缩着摔在地板上。
温暖的手仓皇地贴在她的后背。
“我找到她了。”佩斯利看向马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找到她了……”
她跪趴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佩斯利在此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传送是否成功,也没有思考逃窜的邪-教徒究竟在干些什么。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非常现实,也非常无奈的问题。
——维多利亚早就死了。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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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听着——我才不在乎什么产权所有人投保,你们的合同上又没写产权所有人的名字,换一个又会怎样?”
莉莉靠在酒吧的墙边,正在义正言辞地和对面的保险公司胡搅蛮缠:“哦!你现在要跟我谈法律效力了?你觉得我是傻子?你知道谁在背后投资我们吗?我现在就能组建一个全美国最好的律师团队,让你付出比保单上多出三倍的价钱——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的那些‘产权所有人’是不是都遵纪守法……啊哈!你刚刚是在威胁我吗?好啊,我倒要看看谁的手腕更粗点,你——”
她暂时中断了这场争论,因为一股木头烧焦的味道从头顶传了过来。
莉莉放下手机,擡起头,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洞,和人的脑袋差不多大。一小股透明粘稠的液体从洞口滴落下来,冒着白烟,开始腐蚀一楼刚刚修补好的地砖。
“……”
在这一刻,她的脑中最先闪过的不是恐惧或者疑惑,而是愤怒——被穿透的天花板,还有正在被穿透的地砖,加起来又是一笔额外支出,让教会本就岌岌可危的财务环境雪上加霜……
在这股愤怒的加持下,莉莉迅速挂断电话,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二楼。佩斯利的住所空旷而简陋,她一擡眼就看见房间中央的罗西南多。鳄鱼高昂着头颅,张开布满尖锐牙齿的嘴巴,以充满攻击性的姿态盘踞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架子前,距离那块被烧穿的地板只有几步之遥。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莉莉向前走了两步,顺着鳄鱼进攻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量不算高的人影背对着落地窗站在那里,显然正在与罗西南多对峙。
莉莉认得那身制服,这是蝙蝠侠身边的那个年轻的罗宾。
想到蝙蝠侠,她莫名心虚了一下。但罗西南多现在处境危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大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罗宾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随后继续注视那条凶猛的鳄鱼:“罗西南多的主人在哪里?”
莉莉紧张地吞口水:“……她出门了。”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罗宾又看了过来,眼底藏着寒光:“你在撒谎。”
莉莉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对方当作刚才电话里那个阴险狡猾的保险员。这让她看上去硬气了一点:“是的,因为我不想告诉你她的行踪。你找她有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罗宾盯着正前方的置物架,他来到这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被随意搁在最上层的那几块绿油油的石头。有视力缺陷的罗西南多其他感官却十分敏锐,她往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尽数褪去,背上的骨刺根根竖起,像一条忠诚的护卫犬,绝不让人接近渡鸦的收藏品。
对于罗宾来说,鳄鱼没什么威胁。只是罗西南多似乎没有把他当做朋友,这让他有点伤心。罗宾带着阴沉的气势向前逼近,闷闷不乐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罗西南多焦躁地摆动尾巴,擡起上半身准备攻击。就在这时,莉莉听到一阵清脆的玻璃炸开的声音。一个高大的人影仿佛脱轨的列车一般从窗外飞进来,直冲冲地砸向罗宾。罗宾敏捷地侧翻躲了过去。红头罩在佩斯利可怜的新地板上翻滚两圈,随后缓缓起身。
“我就知道你们会找上来……”红头罩嘲讽地笑道,“让我看看,是哪只小鸟飞错窝了?”
本来心情就很糟糕的罗宾一声不吭地冲过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
在混乱中,莉莉贴着墙绕过来,抱着罗西南多的尾巴把它拖到角落里。因为她找不到鳄鱼的耳朵在哪儿,只能努力捂住她的整个脑袋,免得她再受惊吓。罗西南多轻轻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缩在对方怀中。莉莉惊恐地看着二话不说开始在房间里打架的红头罩和罗宾,又看了看碎得彻底的窗户,开始心痛地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增加的财政压力。
再次强调——佩斯利的房间非常空旷,非常简陋,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唯一显眼一点的就是那块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白色地毯。如果有两个人在这里打得难舍难分,他们一定能拥有充足的活动空间,也有着相当大的可能,会在横冲直撞的过程中双双倒在地毯的传送阵上。
——这是个失败的公式,它缺少坐标,与它接触的人会被随机传送到某个存在于佩斯利的印象中的地点,比如楼下的天花板,学校的办公室,或者西伯利亚的某个没有手机信号的角落。
于是,眨眼之间,红头罩与罗宾消失在原地。
即使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空间转移,这两个人还是因为彼此讨厌而不愿意松开对方。随着眼前一阵眩晕,红头罩砸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手上还掐着罗宾的脖子——罗宾则死死箍住他的脑袋。两个人以诡异的姿态纠缠在一起。对抗之余,红头罩抽空看向旁边,想搞清楚为什么周围的光线变得格外昏暗。他一擡眼就看到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像舞台幕布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幕布之后则是一双熟悉得让人牙酸的眼睛。
“……”
红头罩松开手,任由罗宾迅速压制住自己。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如果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开学第一天背着书包坐在教室里,身边全是同学,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没穿裤子。
他看向高高的穹顶,还有倒挂在上面的嶙峋的钟乳石柱。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识。这让他意识到两个重要的事实:
第一,他在蝙蝠洞内部。
第二,他从蝙蝠侠的披风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