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罚站

不是王粲发疯了，而是我发疯了。

当我毫无预兆地走上前去，伸手就将王粲半开合的嘴紧闭住，朝着她的下巴狠狠地捶一拳。

我希望她能永远紧闭住她的嘴巴，拧成麻花或者是烂在一起，永远别让我看到她的牙齿。

她明显吓了一跳，只是脸上错愕，眼睛直盯着我，一只手指头还在指着董媛，直直地犹如已经射出的箭。

直到我的拳头硬生生顶上她的下巴，那只手才只是滑了过来轻挠我的脖子。

我一手将她胳膊推开，一手顺势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压了下去。颈前一凉，她的手伸进去校服外套将我的毛衣领口拉下来，另外一只手乱舞着，扯下来我一根头发。

头皮一紧，我嘶了一声，低头就朝着她的胳膊咬过去，但是却吃了一嘴的校服纤维和碳素油墨。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朝着她的脖子咬过去，随即一声惨叫震破我的耳膜，

她用力推我，一个不稳，我们便在地上打起滚，厮打起来。

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人拉着我，硬生生拉着我的校服，掐着我的腰，几乎是像扣黏在地上的口香糖一样将我从王粲的身上拉起来。

我看着王粲狰狞的脸越来越远，枯爪子朝着我脸上挥过来，我被架起来，却不能躲闪。

我用力一抓，抓住眼角所及的红色垃圾桶桶沿，一用力，什么塑料袋，辣条、饮料瓶子扑啦啦倒了出来，沾了我一手的黏腻，同时也遮住了王粲那张难看的脸。

虽然我被许多人拉走，可是看着那些垃圾，我不由得如释重负，甩开那些抓着我的人，抖了抖肩膀，将衣服理了理。

人群里，苏放皱着眉毛看着我，却并不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反倒是张淼，刚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有他一份的功劳。

他对着我叹了口气，问怎么了？没待我回答，又帮着忙将王粲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又赶紧回到我旁边，紧紧抓住我胳膊，似乎生怕我再将王粲扑倒在地。

董媛则僵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如同运行过快而反应不过来的机房的老电脑，一点点反应着，却又因为太过于卡顿而看不出来到底脸上是何表情。

“怎么了这是？”张淼又问了一遍，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王粲怎么招你了？”

我摇摇头，不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张淼知道王粲对董媛做的那些事情。

隐隐约约的，我能感觉到，董媛似乎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些事情。

“呀，流血了。”张淼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创可贴，撕开了要往我的手上贴。创可贴碰到伤口的那一刻，一股子疼痛钻心般疼痛。我低头看下去，虎口的位置渗出一大片血迹，连平日里拿笔磨出来的茧子都遮掩住了。

这可怎么跟奶奶交代啊。

脑子冷静下来之后，不由得背后都发了凉。

“完蛋了，要是叫家长可怎么办？”旁边没有别的人，只有张淼，我也只能对着他发出深深的忧虑。

虎口的位置并不好贴创可贴，他一边胡乱贴着，一边忍俊不禁。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要叫家长呢，苏放不是说你小时候经常被叫家长吗？怎么高中还会怕被叫家长？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张淼的笑话并不好笑，他不知道的是，甚至苏放也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不断地被叫家长，我才会在小学毕业之后，轻易不在学校动手。

即便是别人欺负我，回到家也是无休无止的教育和被揪着头去跟那些欺t负我的人道歉。

仿佛因为那个男人的犯罪，我就只能忍让，否则就是犯罪二号。

董媛此时终于加载了所有的信息，慢慢吞吞，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走过来，翕动着嘴唇要说什么，字字句句却是消散在空气中，一个字也没有传到我耳朵里。

张淼对董媛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熟悉到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人，陌生到从来不会打招呼。因此张淼在看到董媛过来之后，只是象征性地微笑了一下，而董媛对这微笑竟然也无所适从，脚步生生顿了顿才走过来。

我不擅长做两个人之间熟络的纽带，因此干脆直直看着被人拉起来的王粲。

此时她的头发上黏着一大块胶带，胸前被冰红茶和紫菜蛋花汤齐齐地染了色，浅橘红色中带了些淡黄色蛋花。从一堆废纸零食袋子饮料瓶子爬起来的她，站稳了就要朝我冲过来，张淼冲上去将她拦住，陈夏凉也过去帮了把手，将王粲的肩膀扣着，使她动弹不得。

董媛也走过去。

我不知道她走过去要干什么，心虚烦乱也没有拦她。她是个老实又懦弱的人，就算是走过去，也干不了什么。

是的，她走过去，就算是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恨王粲，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动手，她也不知道动手是应该先踢一脚，还是先扬起手。就算是动手，她不过是微微触碰一下王粲。

我知道的，董媛就是这样的。

正如刚才她没有走上来帮我，因为她永远不是那样的人。

说不清心中究竟是失望，还是客观的评价，在这样想之后，却有一丝苦味慢慢地泛上心头，逐渐蔓延开来。念头像是时间的流逝一样不受控制，一腔热血之后除了担心叫家长的喜悦之后，更多的，仅仅是剩下了苦涩。

若是她刚才来帮我多好，毕竟，我是在帮她来着。

毕竟，如果我远离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绝不是后悔的表现。

我对我所做的所有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后悔。

于是，我就要理所当然地承受叫家长的后果。

因为是我和王粲之间的斗争，并且是我先动的手，于是我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罚站。罚站倒不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反正上课期间走廊空无一人，并没有人看我的笑话。

只是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对着楼梯，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自习课上，董媛一次次偷偷溜出来上厕所，路过却又不敢和我说话，对视一眼，又扭过头去。该上厕所上厕所，该看楼梯看楼梯。

终于她走走来来，被年级主任逮到，自习课上上厕所，实在罪不可恕，于是也陪着我一起站着了。

我看着她，灰溜溜地被年级主任拎到办公室门口，脸上面无表情，透过黑色眼镜框，里面的眼睛亮亮的。

她也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们相对无言，只是互相看着，似乎憋着看谁撑不住先要说话一样。

她鼓着嘴巴，楞呼呼地看着我。

终究是我先撑不住，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走廊，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虽然忍着，但是还是让她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间，关于叫家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跑到了九霄云外，多么无法想象的后果在此刻烟消云散，我只觉得董媛好笑和笨拙。

“今天作业多吗？”我问，“怎么不好好在教室里写作业？”

“多。”董媛回答，“可是……”

我等着她的后半句，她却是住嘴了。

“可是什么？”

“反正写也是写不完的。”她抱怨似地来了这么一句，“作业本来就不是用来写完的。”

我和董媛很是默契，没有一个人提起王粲的事情，也没有说若是老班来盘问，该怎么回答，更是没有提起班里人怎么说，老班怎么说，我爷爷奶奶要是来了，王粲的父母要是来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