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擡起手，遥遥指向了他身侧的方向。

沈莫玄偏过头，看向了茶几上放着的那个水晶瓶子，瓶中装着澄清透明的液体，应该就是少年所说的酒。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茶几的位置正好在地毯的边缘，银发骑士要拿到那瓶酒，就必须从无数人形障碍物中越过去。

沈莫玄扭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坐在床尾的黑发少年。

朱利安将双手手臂撑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我就是要为难你。

以科萨和艾尔维亚现在这样微妙的关系，朱利安打赌道恩·雷蒙德不敢拿他怎么样，如果他首先对他动手，那么便是给艾尔维亚出兵科萨提供了绝佳的理由，他就是要故意激怒对方，因为他十分好奇——

以仁爱、谦逊、诚实、正直为美德的圣骑士，在遇到这样的场景时，会不会也不顾修养地朝着他破口大骂？

银发骑士那俊美的面孔上冷静泰然的表情破裂，朝着他表露出愤怒和不屑的情绪时，会不会更加生动？

那如大提琴般低沉舒缓的嗓音在说出那些刻薄奚落的话语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那样动听？

朱利安的脑海中止不住地想象这些画面，不禁心跳加速，目光愈发火热地望着杵在门口的男人。

他本来都没打算再对他下手……这可是他自找的。

然而面对他的刁难，银发骑士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恼怒，只是神色淡淡看着他，向他确认道。

“殿下只要那瓶酒就行吗？”

“如果你能再替我在酒柜里拿两个杯子，那就更好了。”

既然对方都这样问了，朱利安并不吝啬地提出了更为过分的要求。

“可以。”

圣骑士张开左手，银白的魔力流化作一阵风打开了酒柜，将其中的酒杯召到了他的手上，而他的右手则微微擡起，不知从何而起的风穿过了挡在面前的男男女女，将那矮几上的酒瓶裹挟起来，将酒液连同整个瓶身一起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看了眼脚下的女人，脚踝上忽然震开一道白光，女人发出一声惊叫，迅速退开。

而还在地毯上的男女们也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露出了不想要惹事的神色，一点点地向后退开，摩西分海似地为圣骑士让出了一条可以直达床尾的道路。

朱利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他擡起脚，从棕发侍者的手中收回了自己的脚踝，并示意对方退开。

沈莫玄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抓着酒瓶，来到了黑发小王子面前，将东西递给了对方。

“你的酒。”

朱利安擡起眼帘，定定地看了对方几秒，然后擡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酒瓶，却没有接那个酒杯。

“你只拿了一个杯子。”

少年的身体微微后仰，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银发骑士，摆出了兴师问罪的态度。

“我不喝酒。”银发骑士回答，“如果二殿下自己想喝，一个杯子就够了。”

“不过，如果殿下生了病，建议还是不要饮酒。”

“……”朱利安不怒反笑。

他单手握着酒瓶的瓶颈，用拇指顶开了上面的玻璃酒塞。

只听见噗的一声，玻璃酒塞从瓶颈上弹出来，落在了床上，几滴酒液洇湿了深色的床单。

“今天在晚宴上，大人您的手下可是让我好好见识了一番科萨的美食。大人您吃不惯艾尔维亚的食物，至少也应该品尝一番艾尔维亚的美酒。”

朱利安擡起右手，将酒瓶中的酒倒入了银发骑士手中的高脚杯里。

“这酒被称为‘冬日之火’，是凡纳特的特色，大人既然平常不饮酒，那么，就只饮这一杯，如何？”

沈莫玄看着高脚杯中无色透明的酒液，陷入了沉默。

【魔王冕下，此酒为高浓度伏特加，初步检测酒精度数为96度，您手中这杯酒大约有230毫升，属于饮酒超量，不建议一次性饮用。】

741系统的声音响起。

[好家伙，96度这和纯酒精有什么区别？就这还“冬日之火”呢，这喝完抽根烟不得直接把人烧死了？]

518瞠目结舌。

[想不到小王子长得这么人畜无害，居然如此居心险恶，不愧是战斗民族出生。]

如果只是酒倒也还好，毕竟沈莫玄可以用魔力加快身体代谢，几乎是千杯不醉。

但……只怕这杯酒里还放了其他东西。

沈莫玄将视线转到了面前的黑发少年身上。

“大人又在怀疑酒里有毒吗？”

少年擡眸看了他一眼，将酒瓶对着自己的嘴，扬起脖子灌了一口。

“哈……”

高浓度的伏特加刚喝入口中的时候就如同纯水一样，但很快那辛辣和刺痛的感觉就会从胃部一路返还到喉咙和口腔，少年眼角微红，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就连原本苍白的嘴唇都多了几分艳丽的绯红。

“大人总是这样怀疑我，让我有些难过。”酥麻的嘴唇让朱利安说出的话变得有些呢哝不清。

“殿下似乎还没成年吧？”沈莫玄忽然道。

朱利安笑了笑，“艾尔维亚的成年礼是在十六岁的时候举办的，我已经成年了，只是看起来比较瘦弱而已，况且，这里并没有限制饮酒年龄的规定。”

“那大人您呢？”

朱利安看向沈莫玄手中的杯子，这次他提前做了功课。

“圣骑士，好像没有不能饮酒的限制吧？”

银发骑士用那双通透的蓝眸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将那杯“冬日之火”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朱利安扬起唇，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挥了挥手，示意剩下所有人都离开房间。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与银发骑士两人。

“大人不是要替我检查身体吗？”朱利安在床尾换了个姿势侧躺着，然后将手放在了睡袍的带子上，“你想要从哪里开始？”

“二王子殿下不需要脱衣服。”沈莫玄道，“背对我即可。”

听见他这样说，朱利安挑了挑眉，直起身转过来，将自己后背的头发撩到了前侧，朝着对方露出了雪白的后颈。

“这样吗？”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沈莫玄将手虚虚盖在了他的后颈上几寸的位置。

亡灵法师的魔法形态是黑暗之力，与光魔法是完全相斥的两种形态，因此他的光明之力不但无法起到治疗的作用，反而会让对方感到十分痛苦。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打算用什么治疗魔法，而是——

『魔力窥探』

明亮的白光从他的手掌下亮起，没入了少年的后颈。

“唔嗯……”

灼热的魔力和体内那股阴寒的力量发生了强烈的碰撞，朱利安立刻咬住下唇，忍住了冲口而出的痛哼。

圣骑士的光明之力比刚刚饮入口中的“冬日之火”更烈更醇，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糅合起来融化一般。

幸亏他现在是背对着圣骑士，否则，一定无法掩盖自己脸上露出的狰狞表情。

“大人……好了吗？”

朱利安的嗓音有些沙哑。

“快了。”

背后传来银发骑士的声音。

过于霸道的光明之力引起了身体里的黑暗之力的排斥，少年的眉心出现一道一闪而逝的黑芒，黑纹从眼角蔓延开来，然后又倏地全部收回。

他咬着牙，手指陷入了柔软的真丝床单之中，将其狠狠揪紧，硬生生地将想要反抗的黑暗之力给压了下去。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那股灼烧一般的痛意终于消失了。

“二殿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银发骑士这样说道，“我已经用大光明术治愈了一遍殿下的身体，如果不出意外，殿下的感冒应该已经痊愈了。”

“……多谢骑士长大人。”几滴冷汗落到了床单上，朱利安缓缓地转过身，用比刚才更加苍白的脸僵硬地扬起一个笑容。

“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倒是骑士长大人，刚刚喝了那么烈的酒，不觉得醉吗？”

朱利安仔细打量着对方的面色，意味深长地说道。

“二殿下也喝了酒，不也没醉吗？”

银发骑士的语气同样微妙。

朱利安咧开嘴，嘴角微扬，“大人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他张开口，用古艾尔维亚语说了一句当地的俚语。

“饮下赐酒，成为王臣。”

【检测到暗示类黑魔法，暗示程度在您的抗性阈值之下，对您不会造成影响，请放心。】

741的声音响起，让刚刚才通过窥探术确定了少年的身份的沈莫玄眼神微闪。

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成形。

他垂下眼帘，收敛了眼神中的锐意。

“骑士长大人？”

看着面前迟迟没有答话的圣骑士，朱利安扬起手，试探性地在对方面前挥了挥。

确定圣骑士眼神迟滞，没有对他的动作产生任何反射，他缓缓放下手，嘴角的笑意转换成了纯然的邪恶。

“你很谨慎，骑士长大人。”朱利安拄着拐杖，从床上站起来，围着对方转了一圈。

酒里确实放了东西，我喝没有事，因为那是我自己配置的魔药。

少年的声音幽幽响起，“为了防止被你看出来，我只在酒里加了少量的暗示药剂，就算是精通魔药成分的药剂师也未必能够尝出不同。”

“有人提醒过我，你很难对付，所以，我不会一次性抹除你的记忆或者改变你的神志，只是会一点点地对你增加暗示。”

“现在……作为测试，我会问你三个问题。”

他擡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位面无表情的银发骑士。

“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的名字。”

“道恩·雷蒙德。”

“很好，第二个问题。”

少年忽然撑着拐杖跳到了床上，很难想象他一个下肢畸形的少年行动还能如此灵活。

站在床上的朱利安终于能和圣骑士的身高齐平，甚至比他还高出了一点点。

他俯下身，用手撩起了银发骑士耳侧的蓝色耳坠，用食指和拇指摩挲着那枚晶莹剔透的海蓝宝石雕刻的十字架。

他的鼻尖靠近了他的侧颈，深深吸了口气。

“你身上的香味很特别，艾尔维亚的战士们身上都是汗和血的味道，和他们比起来，你很好闻——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我不用香水。”

“那就是香皂？”

“……”

在朱利安低着头没注意到的视觉死角，沈莫玄的额角抽了抽。

他真想打开这位亡灵法师的脑袋看看对方脑袋里的神经是怎么搭的，这思维也太跳跃了。

“我没注意。”他依旧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道。

“好吧。”这个回答合乎逻辑，看起来循规蹈矩的圣骑士也不像是会去关注自己用的香皂的成分的人，虽然少年没有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但这也算意料之中。

被控制的圣骑士并没有对他的撩拨产生任何反应，这本是朱利安希望看到的，但他此刻却觉得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他坐到了床上，身体前倾，双手支在膝盖上，捧着脸。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过的，但你还没回答我。”

他注视着圣骑士那件白色燕尾服下摆的位置，语气好奇。

“你们圣骑士，也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