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眼镜的透明镜片之下，那双灰眸也正注视着他。

“沈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尤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此凑巧地体检的时候碰到，沈莫玄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海川中学和我们医院素来有合作，每年的体检都是由我院抽调医护人员来校区进行，我以为你都知道。”

被他质疑的尤礼语气平静地回答。

“尤医生不是神经外科的吗？往年都是让普外的医生来检查。”

尤礼忽然勾起唇轻轻笑了一下，“怎么，沈同学还是不放心我的专业水平？要不……你去对面找普外科的女医生帮忙看看？”

“……”

沈莫玄没话说。

反正尤礼都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一直以来也都表现的很正常，如果他接着质疑，反倒是他显得很奇怪了。

他坐到了体检床上。

“要从哪里开始检查？”

“不急，你先躺下。”

尤礼来到桌前，拿起那张被助手随手放在桌上的体检表。

沈莫玄看着他逐行扫过体检表上的内容，看得比他自己还要细。

“……我的体检表有什么问题吗？尤医生。”

尤礼放下手中的体检表，看向面前的青年。

身高一米八八，体重76千克，三围106/76/97，双眼视力2.0，甚至连龋齿都没有。

眼耳口鼻，所有的项目检查结果都很正常，这张体检表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圣骑士的遴选对于身体指标异常严格，虽然在泽雅大陆上没有这样准确的测量工具，但是作为光耀骑士长的道恩·雷蒙德几乎可以被当做是“人类高质量男性”的模板，他的身体健康而又强壮，没有任何能够被诟病的地方。

唯有一项。

脉搏五十四次每分钟。

正常人的安静心率大约在七十到八十左右，一般不低于六十，但沈莫玄的心跳甚至一秒都跳不了一次，如果放在正常人身上而言，这个心率算是心搏过慢，有可能是某些心血管疾病导致的。

可对于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圣骑士而言，这个日常心率其实是正常的。

从现代的医学角度来解释，圣骑士锻炼有素的身体让他们的心肌比一般人更加强壮，能够储存更多的血液，这样每一次心跳所泵出血液就相当于普通人的一点五次。

这个心率对于道恩而言已经足够了，尤礼甚至怀疑这其实是他有意提高了他的心率之后得到的数据。

但关键在于，此刻的他，不应该对这些知情。

“你的心动有些过缓了，给你测脉搏的医生没有说些什么吗？”

他拿起听诊器戴在耳朵上，隔着衣服放在了青年胸口。

那沉着有力的心跳清晰地传入耳中。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间隔都是那样的准确，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仰躺在检查床上的黑发青年这样说着，“倒是你的心动好像有些过快了，尤医生。”

尤礼猛地擡起头。

“你怎么察觉到的？”

“看颈动脉。”黑发青年的目光落在他的颈侧，“人在心跳的时候，脖颈上的动脉也会有轻微的搏动，你太瘦了，看得很明显。”

他说完话，又顿了顿。

“现在更明显了。”

“……”

尤礼抽回了手，摘下听诊器挂在脖颈上。

“可能是因为最近医院比较忙，熬夜久了，我有点心律不齐，沈同学不必在意。”

他站起身。

“麻烦往上提一下上衣。”

沈莫玄注视着他，缓缓拉起了自己身上的T恤。

一具堪称艺术品的身躯出现在尤礼的视野里。

加德兰地处北境，天气寒冷，圣骑士又需要进行高强度的运动，体脂率基本常年维持在百分之十几的水平，八块腹肌什么都是很基本的。尤礼自己上辈子也是有腹肌的身材。但是转生到了现代世界之后，因为在平和的环境中没有了那种必须要保持强大的紧迫感，就算有健身的习惯，身材也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只剩下一些长条形的肌肉。

但道恩的身形也一直都保持得很好，他的身体状态和还是圣骑士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任何下滑，即便是平躺着，肌肉线条也很明显，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这座重点中学当中许多男生明显是光顾着学习却忽视了提升身体素质，脱下衣物之后的身材衬得上单薄平板。黑发青年明明穿着T恤的时候也不显壮，可是脱下衣物之后的体型却和那些男生形成了鲜明对比，根本不像是一个还在发育期的高中生。

这是属于战士的身体，被他的主人精心维护，时刻都保持在巅峰。

尤礼伸出双手摁住他的胸口上侧，沿着两肺的位置一路往下检查，然后是下肋和横膈膜，最后是腹部。

每到一处，他的指尖都像是被吸住了一样，隔了很久才缓缓擡起。

“再往下就不用了吧。”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尤礼的指尖停留在青年的裤腰前最后一块腹肌上，擡头看向他。

那个上辈子本该是他的敌人的圣骑士，全程就这样沉着冷静地看着他，任由他的手经过好几处命门，却无动于衷。

他还是如此，明明拥有一具成熟到让人有了想要采撷的冲动的身体，可内里却又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禁欲气质。

尤礼仿佛再次见到了那双被掩盖在这黑色下的冰蓝色眼瞳。

那是圣骑士那颗还没有被任何人触碰过的一尘不染的心倒映出来的颜色。

而他忽然很想要知道，那双眼瞳染上了别的色彩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还会这样冷静吗？

大概是他停顿的时间太久，黑发青年再次出声。

“摸够了么？”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尤礼甚至觉得他已经看透了自己此刻伪装的平静，从那颗跳得越来越不平静的心脏中看出了自己的一些端倪。

他只能中止了这“考验人心”的触诊检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坐到椅子上，拿起笔，在那张体检表的“内外科检查”那一栏用有些飘忽的字迹写下了“正常”两个字，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结束了？”

沈莫玄坐起身，扯下卡在他胸口的衣服，套上了校服外套。

尤礼顶着一张普林霍尔那张阴谋感十足的脸，却处处配合，循规蹈矩，令他总感觉十分诡异。

但又说不出来有什么错处

“……其实还有一项指检，你想要做吗？”尤礼侧过头，“平时有痔疮吗？平时会排便不畅吗？”

“……没有。”沈莫玄被他的语出惊人震撼了一下。

“外生X器都正常吗？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X皮吗？”

“……不用了。”他要撤回对方循规蹈矩的话。

“那你就可以走了，改天记得带莫白来医院做个脑CT。”

尤礼将体检单推到桌面另一侧。

沈莫玄拿起单子，就要干脆地离开。

“还有——”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

“我听说你已经保送了。”

坐在椅子上的灰眸医生望着他，低声道。

“恭喜。”

“谢谢。”

青年朝着他点了点头，打开门转身离开了。

尤礼目送着他离开。

无论在哪个世界，你都是这样光芒万丈啊，道恩·雷蒙德。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一些灰暗的画面。

不……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他不用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需要再靠别人的力量生活。

他已经不是尤里·普林霍尔，也不是亚历山大·普林霍尔了。

他是尤礼，只是尤礼。

他走后不久，助手拎着一个纸袋从门口走进来。

“尤医生！咖啡我买来了！”

“辛苦了，先放在那边吧。”尤礼睁开眼睛，语气一切如常。

“咦，一次性手套已经用完了？我去隔壁问问还有没有。”助手来到手套盒前，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盒子内部，随口道，“尤医生，刚刚那个学生已经检查完了吗？”

“……”尤礼猛地一怔，低下头，张开自己的手掌。

那柔韧温热的触感还在掌心挥之不去，那是没有一丝隔离，皮肤与皮肤之间的真实触感。

他竟然没有戴手套……不，是完全没有想起来想去戴手套，为什么，明明平时就连碰一下其他人都会感觉恶心的……

说起来，上一次也是这样。

无论是他接受他的触碰，还是他去触碰他的身体。

为什么偏偏对他……升不起任何反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