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宴(三)
夜色昏暗,荣华殿烛火如海,笙歌阵阵。
酒席间,众人推杯问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翟山意从殿外回来,跪坐在软席上。
“舅舅,我回来了。”
在他的旁边,古井无波的赵西亭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嘴.
翟山意悄声道:“有惊无险。”
赵西亭这才从鼻子里挤出一句‘嗯’。
千机是活的,要下到饮食里又不引人发觉,还得是那几个人服用,整个过程可以说是跌宕起伏,着实让他费了一番脑筋。
赵西亭饮了口清茶,将茶杯搁在一旁:“看见右边席座第三个人了么?”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跟赵西亭一般年纪,正和内侍说着话,约莫是因为整日木着脸,有些不威自怒的意思。
翟山意问:“他是谁?”
赵西亭道:“新上任的兵部郎中、陛下近臣,雷占平。”
翟山意对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他眼瞳微闪,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思索了会儿。
“舅舅认识他?”
赵西亭沉默了,最后只说:“他射艺不错。”
调查过雷占平的翟山意太清楚‘不错’二字的分量了。
天乐十年武校大会,射术第一名雷占平。
天乐十一年龙武卫大比武,射术第一名雷占平。
天乐十二年三军大比武,射术第一名雷占平。
天乐十二年‘夺玉’大比武,射术第一名雷占平。
……
可以说军中大小所有比赛,只要有他在,射术第一绝不会有第二人,且他非但才能出众,性子谦逊上进,甚至有王侯生出嫁女的念头,最为风光时,头顶青云触手可及。
但是——
他偏偏得罪了岐王。
一个阴险狡诈、狠毒无情,偏偏是徐舒同父同母的亲王。
青云路断,光华被掩……
赵西亭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翟山意随意道:“如此年纪,陛下可真是不拘一格。”
赵西亭的目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声音还是那么平稳:“他今年才四十几。”
数年磋磨,让他早早地生出华发,意气风发的小将耗尽半生,终于有资格陪着上座的年轻大人们附笑喝酒。
一切只让人觉得可惜。
雷占平将敬太子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被内侍叫了声,接过纸条,一张笑颜顿时失去血色。他匆匆道了句‘失陪’,把纸条送递到了徐舒手上。
徐舒刹那间面色一沉,周围的气压低下来。坐的近的察觉到他的怒火,不敢做声,乐声瞬静,场内如海浪打过,鸦雀无声。
徐舒把纸条慢慢攥紧,扬起一个笑。
“驻西侯亲眷何在?”
场下人悄悄地讨论着,翟山意和赵西亭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一会儿,下座上来一位武将,跪在宴席正中:“臣刘方栋,驻西侯长兄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徐舒让他平身,接着问:“刘家就你一人来吗?”
刘方栋官职不过五品,又无实权,能来群芳宴还是搭了驻西侯在前线作战的春风。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庶弟,但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他还是很有用。
他喜道:“陛下,微臣的父亲是致仕回家的前龙武卫主将刘青鹭,曾手刃叛贼逢承善麾下大将孙吾齐,只有微臣和五弟两个儿子品秩在六品以上,是以今日只有微臣一家来了宴席。”
说完他不免庆幸没让二弟一家跟过来,否则陛下的奖赏还得分他们一半。
在他看来,刘方禾在前线作战,陛下此刻唤他上前,只有大捷这一个理由。
“朕记得……刘青鹭是孙吾齐的副将吧?”
刘方栋顿时笑不出来,额头汗流如雨:“陛下!吴……叛贼逢承善曾是尹朝将帅,家父、家父是因为才能出色才被选擢,非有异心啊!”
“非有异心……?”徐舒微笑着重复了他最后一句话,面色陡然一变:“陈照月。”
“是。”
陈照月从席上站起,往刘方栋直直走去。
刘方栋被人揪着领子拎了起来,下一刻陈照月的拳头便打断了他的鼻梁,鼻血飞射,溅在席上引起一阵惊呼。
刘方栋好歹是武将,又是个男人,立马反应过来要还手。可陈照月又岂是寻常人,屈膝猛顶他喉骨,硬生生把人顶的干呕不止,只有挨打的份。
满朝文武都目睹了这场武力凌辱。
“陈——”
年轻气盛的青年当即就要站起来,被邻桌的上峰拉住了。
“没看见御史台的大人们都不敢说话吗?”上峰冲他使劲摇头,生怕这只牛犊子倔起来拉不住。
青年往上看去,六部、御史台、翰林院……在场官员几百人,竟都只是默默看着,没一个人出去阻止。
刘方栋的牙齿被打出来,弹射到右相桌上,他皱起眉头,屈指弹开。
谁都看得出来,陈照月为什么不停手。
徐舒端着酒杯,慢吞吞地喝了口酒。
他不吭声,陈照月便一直没停,刘方栋最初还有力气反抗,后来只能瘫在地上喘死气了。
“留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舒终于开了口。
“是,陛下。”
有眼色的内侍端上条湿帕子,她拿起来擦血,随后立侍一旁。
徐舒微笑着看着场内交头接耳的众人,冷凉的声音响彻荣华殿:“前线急报,驻西侯刘方禾反叛,证据确凿,罪无可恕!”
什么!
席下顿时就炸了,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着,对这个消息感到无比震惊。
“陛下!”与刘方禾交好的御史大夫鲁摧站出来:“驻西侯乃我朝三品大将,享尽圣宠,又负皇恩执掌西境军政大权,怎么会毫无征兆的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