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见(二)
“她当着全村的面向蛊神发誓要带回你的人头,可今日她却告诉我她是骗人的,她根本不打算回村子。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宣群表情阴狠,控制不住地朝她大喊:“蛊师界又会出现第二份通缉令,我娘一定会要她死!”
宣止盈无力的掀起眼皮,瞳孔中闪烁着意外:“宣襄凭什么?破雪是祭司。”
“就凭她发誓,如果做不到自请退任祭司,凭她自己为了一个转眼就抛弃她的女人一心找死!”
宣群真不知道宣止盈有什么好的,能让破雪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了。
她对她好吗?
也许吧。
可非亲非故,她怎么能为了一个把她留在漩涡里的叛徒、为了一个根本不履行祭司职责的自私者,拿自己做赌注?
他越不解破雪所为,便越恨宣止盈一分。
方才撞击的伤口胀起来,像是逐渐充水的鱼泡,压的她眼睛慢慢发黑。
宣止盈捋清了始末,虚弱地扯了下嘴角:“所以你用陈束骗我过来,是为了破雪。”
宣群放开了她的头,嗤笑一声:“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陈束的名头这么好用,没生出丝毫疑心你就赴约了。听说吴王孙现在领兵在前线,两个人变化如此之大,让人不禁怀疑以前那些英明的决策到底是谁下的。原先村子里的姨母们还担心成亲后没几年你就要守寡,现在谁活得久还不一定呢。”
疼痛占据了她绝大的心神,在听到这个本该动容的名字时,居然也没有多想,她只道:“我不会让破雪步我的后尘,但宣群……”
有股血从她的眼角擦过,映得纯白的眼瞳赤红一片。
“我还要时间。”
宣群冷嗤道:“搞错了吧,做决定的人是我。”
宣止盈轻轻地笑起来,那段漂亮的脖子歪着靠着,像是放弃了求生。
“那你杀吧,拿着我的人头去邀功。不过宣群,这有什么用呢?你又当不了祭司。只要破雪活着,祭司就是她,可你要是想动她,知寰叔也不会放过你!”
“耳朵聋了么你?是破雪要你的脑袋。”
宣群心中不解,什么叫‘破雪活着,祭司就是她’?宣止盈的话和破雪之前的言论一样,透着一股怪异感。
搭在手臂上的手指点了又点,半晌他状似随意道:“她也不是很想当祭司,等回村就辞了。”
宣止盈愣住了:“她说的?”
“当然。”
“不可能。”
宣止盈极轻又极为肯定地说,她的头胀得要炸了,鲜血流进了她的眼睛,眼前一片赤红。
她根本不相信宣群的话,也许破雪会需要她的性命去继任祭司,但宣群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私自利又不辨是非,八成是为了抢她的人头才先下手。
她颓然地闭上眼睛:“你动手吧。”
“你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呢。”
宣群好像披上了红裳,烛光跳动着,他高挺的鼻子打下深深的阴影。
他觉得自己要触摸到什么东西了,那是他娘、破雪、村长、宣止盈想要隐藏的,将他排斥在外面的。
直觉让他失去了冷静,一颗心仿佛被放在火上。
宣止盈无力地闭着眼,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从不怕死,只是很可惜,阿娘的仇还没有报。
两世啊,她竭尽全力,放弃亲友族人,远离家乡故土……可是为什么,总是来不及呢。
眼泪自眼角滑落,宣群的质问忽然间远了起来,飘在了天上,好像有一只手轻轻地抚平了巨痛,宣止盈坠入了一个寒冷的深渊,周围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记忆碎成一堆,在折射的光亮中,她看见了彭致。
年轻的他站在自己面前,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你要是死了多好。”
她哭着,自己也不知道第一句话居然会说这个。
彭致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刹那间,他的脸长出了皱纹,眼瞳乌黑,和牢狱中横眉冷对的尚书大人重叠在一起。
“孽障!你就该跟宣木姜一起死!”
宣止盈最后一丝侥幸碎了一地,心痛的要命。
所有的丑恶都曾真实发生,生死之际下意识的眼泪和委屈成了最尖利的嘲讽。
她明明亲口听见了,明明下定决心了,明明刀都磨好了……
“乖,不疼了。”
黑色中有人伸出一双手,温柔地抱住了她,宣止盈呆呆地趴在她的怀里,有人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哼着婉转动听的调子。
“小孩乖乖,睡觉乖乖,吃饭乖乖……”
轻柔而富有节律的拍抚,那么熟悉,勾起了她珍藏在心底最珍贵的片段。
“阿娘……”
宣止盈大哭着,拼命地想睁开眼,想伸出手摸一摸她娘的脸。
黑色渐渐散去,视线中模糊的人脸渐渐清晰……
“醒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眼尾上挑,含着烟雨里的三千江南,正用柴火般瘦细的胳膊拍着她,脸上透着温和宁静。
宣止盈尚且没完全从情绪中拔出,脸上全是泪水。
一别多日,白鬼还是那副惨白的病气脸,用温水替她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