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黛转过头，羞于聊第二性的话题。她不时甩一下手腕，又揉一揉。李明澈的眼光落过来一次，又一次。

“干净，你竟然是络腮胡，你爸也不是。”尘屿道。

“我舅是，真要命，每天早上都得花很长时间。”

尘屿哈哈大笑。

北河真长，连了无数个熟悉和陌生的村庄，三个人下了斜坡，探险般找小路走。尘屿跑去找石子，硬要与李明澈比赛打水漂。

尘黛蹲下，将半个胳膊伸进河里，顺水流转动手臂，用冰镇减轻疼痛。她在学校忍耐不住时，便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手腕，也会塑料杯接热水贴住手腕，企图用冷感与热感，盖住痛感。

“刚进十月，水就这么凉了。”尘黛道。

“腱鞘炎。”李明澈道。

“什么？”

“疼吗？”

“疼啊，”她脱口道，“特别疼，疼起来我连洗脸水都捧不起来，被子也叠不动，巨疼。”

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起手腕疼。在没有取得最终成绩且是好成绩之前的辛苦，都不值一提，示弱无意义。但不知道为何，尘黛忽然就说了。

“我家附近有个推拿店，我见他们给人推手腕，你去试试，我请你，请你去看病。”

“抽刀断水水更流，你看水哪里更流了。”尘黛白他一眼，把手伸出来道。

“我说真的，什么时候去？”李明澈追问。

“高考完，如果还疼。”

“你……”

“有没有觉得，水比之前干净了。”尘屿捡了一把石子过来，道。

他们抬起头，看着浩荡而去的水，秋高气爽，烟波渺远。

“顺着这条河，能一直走到哪？”尘屿问。

“等我高考完，我想坐一趟火车，去岭北看看。我还想进一次网吧，看看不学无术的人聚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尘黛道。

“你确实得出去走走，你的世界以及你的世界观像抽屉一样大。”尘屿用手比划着笑道。

“网吧我熟，到时候我带你打开玩世不恭、荒嬉懈怠、浑浑噩噩的新世界的大门。”李明澈道。

“五个，不错啊。”尘屿打出一串水漂，自我欣赏道。

能够往前看的人生，就像这石子飞去的水漂，泛起圈圈涟漪，犹如荷花盛开，也像星星碎了，落进水里，波光粼粼的好看。

尘黛尘屿到家时，张美英也刚好进家门。尘屿与奶奶打完招呼，去帮忙做饭，尘黛进奶奶屋。

“奶奶，你看这柳叶，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尘黛将矿泉水瓶放在奶奶桌上。

“还没黄叶。”奶奶高兴，从床上坐起来，仔细看。

“渡河发水了，水很大。”

“今年的雨水好。”

“外面很呛，在烧玉米秸秆呢。”尘黛又道。

她努力把外面的大世界往这间小屋里带，香椿发芽了，荠菜开花了，地里的小白菜嫩着呢，燕子飞的可低了，芋头叶的露水真漂亮……以前不在乎的，现在留意着，如同照顾一个婴儿认识世界。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一起涌进，也填不满这个时间停滞的房间。但没有关系，现在她们看向彼此时，是心安而满足的。

“以前都是好东西，烧火、喂牲口的，现在没人要了，地都荒了。”奶奶笑道。

今年，张美英的地也不种了，种而不得，得而极贱，不如不种。但她原本是犹豫的，杨雪芹手里的地多的种不过来，实在无法再接收新地，荒着，又着实浪费的让人心疼。恰好，有外人来承包地，计划种烟叶，村里许多人借机便把地租了出去。

“这才几年的功夫，还在为地界石摆的不正、是不是谁又趁黑夜往别人家地里多挪了几厘米打架呢，现在倒成了给谁，谁不要。”奶奶道。

“我终于不用去掰玉米了。”尘黛呼出一口气。

“我也是。”尘屿露出头，道。

整个国庆假期，尘黛坐在高背椅，试卷摊开于八仙桌，埋头复习功课，奶奶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在尘黛累了时，开口说话，在尘黛站起僵硬的身体时，一起活动，在尘黛渴了时，同喝一壶茶，而一天三顿饭，尘屿都能按时端上桌。

“从你们走了，我就开始数时间，黛黛屿屿快回来了吧，一天到晚什么也没干，净看表了，我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看看表，怎么没走，我还想这表肯定没弦了，等小屿回来，得让他给我上上弦。”奶奶道。

“这表准着呢。”尘屿道。

“你们吃苹果吗？”奶奶从床头上拿出两个苹果，伸过来，时间久了，皮已经皱了。

“不吃。”尘黛道。

“吃吧，吃完了，再走。”

尘黛尘屿重新坐回椅子，吃完一个苹果。这个房子里的时间走的最慢，而消亡的最早，尽量陪伴，哪怕是吃一个苹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