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理解她的心情,便放开她的手。她前进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却想起令婆的三番五令,赶紧止步。
少司命说:“你父亲,是伟大的诞降师。”
树生听了,心一酸,她忍着眼泪。
祂靠近她,轻轻地摸着她的肩头,有一种安抚的力道。
“寡人还记得,以前,疆图侯每岁冬时都会进京。”祂说:“将他整年完成的草稿,汇成大图。”
“汇成?”她好奇父亲做过的任何事。
祂耐心解释。“在荒州当地绘制的,只是独座啸堤的草图,若要前后连贯,集中施力,便必须将草图重填入大图中。那些粗黑的边线……”祂微弯下身,引她看去。“不只是你表面上看到的模样,还有许多极细的笔划与繁密的术气,结构其中,一般肉眼很不易辨识。”
祂又指着大堂尽头的两旁耳道。“而他每年进呈的草稿,都存在后头的库房。”
“真的就在这里修图吗?”树生不可置信地又问。
“是,就在这里。”
她心情更是激动。
“寡人看过一回。还记得那时刚下朝,将近午时。”祂伸手,缓缓地比划。“疆图侯不用餐,来到这里脱了朝袍,卷了袖子,就直接攀上大梯修图,直到日落,都没下过梯子一步。本是白色的袖缘,都黑了一圈。”
树生的视线糊了。模糊中,好像真能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梯上,静静地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他的笔,他的心,挂着的都是荒州的安危。
少司命笑了一声。“所以,很多人不喜欢你父亲。”
树生一愣,问:“为什么?”
祂笑看她。“觉得你父亲不合群,没有一个为官者的自觉,常不给人面子。”
她还是不懂。“修图跟合群有关吗?”
祂说得更白:“你父亲进京,从没应过任何官员的饭局。”
她想起了雀饮,那个总是与父亲作对的大人,便是不满疆图侯的孤傲,处处作对。
“我爹平常不是这个样子。”她稍微地为父亲辩解。至少他总是对她有求必应,舍不得对她生气。
“寡人明白。”祂似乎洞悉她的想法。“其实,寡人对你父亲很是欣赏。”
她眉眼一亮,受宠若惊地看着祂。
祂一撩袍子,动作轻缓而优雅地蹲下,与她靠近,与她平视。
祂再次牵起她的手,慎重地握着。
“可是,他死了。”祂凝重地说。
树生一震。
“寡人知道,这么说,对你很残忍。但我们都必须正视。”
她撇开眼,怕这么近,让少司命看见她一直红着眼睛。
祂却拉近她,伸出手,要去覆盖她的眼目。她一吓,后退一步。
“别怕,树生。”祂哄着。“我们去看荒州。”
少司命口中的“我们”,总能说得如此顺口,好像彼此之间没有阶级上的隔阂。
树生微微地松了心防,点头,问:“怎么去?荒州很远。”
祂扳正她的身体,让她面对大图而立。祂冰凉的手覆上她的眼,自己也跟着闭上双目。
祂问:“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一片黑。”她老实回答。
“静心,再注意看。”
她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她叫了一声。“有白烟!”
“对,寡人也看见了。”祂引领她。“来,跟着它走。”
少司命一给出念头,树生便感觉到自己的脚步与身体浮动了起来,跟着白烟在黑暗中一同前行。
“前方有光,看到了吗?”走了一阵,少司命的声音又响起。
“有。”
“那是入口,走吧。”祂轻轻地催促,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些许。
树生一跨脚,踏入了那光亮的入口。她惧光地眨了几下眼,再睁开时,一股夹杂着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把她吹得踉跄,头发凌乱。
她吃惊地看着荒州的大海。现在正值春季,荒州却不像内地那样风光明媚,反而全境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之势,阴霾连天,连海都是黑沉的。她还记得,前个月从补魄的老爷家离开荒州时,阳光多好,海蓝得多迷人,甚至让她走得依依不舍。
“这就是荒州的春季,树生。”少司命站在她身后,看着大海。“海啸要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