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白衣脏了可不好洗哩。
入蚀以后,穆日的脸上多了一些……连他也不敢回想的表情。
脏?脏了就再换一套嘛,大哥。
怕脏,就成不了事。
我希望,大哥,你不是伪善的人。不要跟求如山上的那个人一样。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对我们做了什么,你就不觉得这点脏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人顶了顶他,他一惊,回头。后头的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他该走了。
那个白衣少年已经走远了。
他也跟着人群过了街口,转进了巷弄内。
走着,他闻到了一股炭烤的香气,转出曲道,来到一座土楼前的稻埕。三百年前,这里还算是穰原外郊,周围尽是农野,这稻埕应是农家用来晒谷的,现在城市大了,土楼一座一座地起,但稻埕的规模仍留着,便驻了几个摊档,做起土楼居户的日常生意。其中一个小摊,便是随意架个炉盆,在铁网上烤着自家揉的米粿。
就是这香气。
他不自主地走上前去,向那正在弯腰添炭的嬷嬷说:“给我两个。”
嬷嬷抹着被炉闷出的汗,招呼着:“要什么味?”
他想也不想,就说:“辣腐乳和沾糖的。”
嬷嬷纯朴地笑道:“看不出你吃糖。”
他咳一声,澄清。“孩子要吃的。”
那孩子被关进去之后,什么都没沾口,肚子一定饿了。
他便拎着一只竹叶包,来到了那座駮庙旁的戏台。他四顾之后,确定没有可疑人迹,才走下那方小间。
他点亮了烛,回身往铁链处一望,竟见树生瘫在地上!
他心里一骇,赶紧探她究竟。
“小鬼、小鬼!”他抱她,拍她脸颊。
树生还是昏迷,脸色青白,不像沉睡。
他心急,解开了树生手上的锁,想抱她去给药铺看病。
锁开了,他看到了一条黑纹刺青,像一条半指宽的布带,绕了树生的腕上一圈。
忽然,树生睁开了眼睛!
他一震。
她猛地蹬脚,踢他肚腹,他没抓好她,让她挣脱了。
他觉得腰上空了一块,伸手一探,他随身的匕首被树生给抢了去。
“放我出去!”她双手握刀,凶狠地指着他。
她的手还在抖,一看就是没握过刀的人。
他竟觉得有些安心。
“你想杀我?”他挑眉,嘴角斜着,看起来就像在嘲笑她。
“对!只要是蚀的人,我都要杀!”她哑着声喊。
她是真的病了,连声音都无力。他想。不能再拖了。
“你最好想清楚。”他说:“你的刀刺过来,你的手能马上抽离吗?”
树生一愣。
“你见识过我的血,连石头都能吃,你能保证杀人不溅血吗?”
“你少吓唬我!我真的能杀你!”她前进,虚张声势。
他也向她跨了一步,甚至摊开手臂,坦出胸膛。
“好啊,来啊。但我得先跟你说……”他说:“在你杀死我之前,你的刀刃,会先被我的血吃尽。你的手,因为沾到我的血,而被剥了一层皮……”
树生的表情动摇。
“还没完,小鬼。”他继续:“那血会渗下去,一点一点地咬你的肉,咬到见骨。若遇到经脉,它就循着你的经脉,溯到你的心头……你想,连骨头都能穿洞,你那颗单薄的心脏又算得了什么?”
她信了,脚不由得软了。
他再前进一步,她赶紧后退两步。
“不过,那些都不要紧。”他耸耸肩,说得轻松:“假使你侥幸活下来了,你这个人也没用了。”
“什、什么?”
“你恨我们,因为我们杀了你的父亲。”他定定地直视她:“那我问你,你这双手若杀了人,你跟我们又有何不同?”
树生的手抖得更厉害。
“好不好笑?”他勾着唇,要自己笑出声。“恨得巴不得灭了我们的人,最后却变得跟我们一样,你说,这好不好笑?”
“不好笑!”她恼羞成怒地叫着。
“这是天大的笑话!”他瞠着眼瞪她,万分笃定。“即使你真把我送到黑虚之海,我都会永远记得这个笑话!”
他看到她眼眶泛红,快哭了。
他心头也是一阵酸。
他想看她笑,像她那时拿米粿给他吃一样,笑得无忧无虑,单纯天真,就连他这样的人,她都愿意信任,愿意帮助。
在荒州,好不容易将她的魂魄拉了回来,不就是希望再看她笑?
他吸了口气,严肃地说:“我不会对你怎样,你放下刀。”
她不信任地看着他。
“我不是好人。”他皱眉。“你也要像我一样吗?小鬼。”
她抽噎地喘着气。
“你父亲若知道了,”他再加重。“你想,他会多难过?”
她眼泪扑簌簌地掉着。
她的手再没力气,刀子滑了下来,身子跟着摇摇欲坠。
尔穆月一个跨步,在她倒地之前,先将她抱进了怀里。
树生这次真的是用尽了气力,哭着哭着,便一抽一抽地打起了酣。
他哼笑一声。“逞什么强呢,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