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问,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是吗?”他自问自答:“挑去眼睛舌头,是惩罚,因为她要挟供出蚀的一切底细;开膛剖肚,是因为她当时怀了身孕,我们必须彻底绝她之后。”
说着,他轻轻地向她挪动身子。
“然后,你知道吗?小鬼,为什么我会那么清楚……”
忽然,他徒手攫住了她的衣领,粗鲁地将她压在榻上,吓得她惊叫出声。
“我就是这样杀死这些叛逃者。”他狰狞地笑着:“以后,我也是这种下场!”
她的衣服像有火星子在跳着,竟啪滋啪滋地冒着烟,衣领马上黑焦了一圈。
她还来不及反应,又看到天花上呼啦呼啦地落下了一群人──竟是那群白衣人!他们冲上前,一把擒住了尔穆月的头发,将他从树生身上拉开,并反折他的手臂,骨头扭得节节作响,令人发毛。
尔穆月只是闷哼几声,却不反抗,也不求饶,任他们摆布。
树生这才懂尔穆月为何突然这样对她。她大叫:“住手!喂!你们住手!他是故意的!放开他啦!”
早在他们落地之前,以及指甲的毒液尚未伤及她的肤肉,尔穆月就松开她了──他根本没想过要伤害她,只是要逼出这些人,将他俩拉开。
她上前要拉那些白衣人,却被另一白衣人抱开,她一边嚷嚷,一边不服地踢蹬着,闹声很快引来了一批侍人助阵。
这时,尔穆月说:“这就是背叛蚀的下场,小鬼。”
她一怔。
他凄然地对她笑:“不管逃到哪儿,蚀不会放过我们,甚至是我们所爱的人。”
白衣人似要阻止他说话,竟重重提起他的头颅,疼得他眉峰一皱,他呼喘着,继续:“我终究是要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所以,别再管我了……”
树生听了很难过。她不懂,大叔怎么那么矛盾?为什么在救了她那么多回之后,却又要当着她的面数落自己的邪恶和残忍?为什么在教会她何谓仇恨的丑恶之后,又强逼着她讨厌他、鄙夷他、甚至是远离他?她想保护他啊!保护这个总是守护她、希望她做好人的人啊!这有错吗?
她恼得眼圈都红了。
那红眼圈让尔穆月不忍。
尤其是她胸前那块被他的指甲灼得焦烂的领口──那彷彿是彼此决裂的印记。
他颓了身子,低下头,闭上眼,不再看她。
那姿态,好像放弃活下去的样子。
树生看了更生气,气得破口大骂:“笨蛋──大叔是笨蛋!”
侍人合力将她抱出门外,她嘴上仍不停地斗着:“笨蛋!笨蛋!闭上眼睛也没用!我每天都会给你送三餐,让你一直看到我!”
即使已被抱到了廊上,她还是声如鸿钟:“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每天都要来烦你!烦到你答应我为止──大叔!听到了没?!”
他都听清了。
他叹了口气。
什么方法都用尽,却吓不走这小傻瓜。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这小鬼,实在令他哭笑不得。
朝仁向少司命行了三跪九叩的隆重大礼之后,将顶上的漆冠解下,恭敬地捧着,又深深地朝少司命作了五拜──表示对国君五体的敬重与感激。
少司命幽幽地说:“搁着吧,桑之木。起来,坐好。”
祂为彼此斟了一碗酒,这潭酒汁给白瓷烧的浅盅衬着,纯净得如一汪清水,碗上绘了一枝幽兰在粼粼的波光中**漾。
“本想为你设宴饯别,但你推拒了,寡人也尊重你。”祂慎重地将浅盅推至朝仁面前,说:“但你与寡人至少做了五年的君臣,我们总有理由喝上这一碗好酒,是吧?”
解下漆冠的朝仁,散发披垂,看人的表情与眼神,便显得有些落魄沧桑。
“臣如今又孤又孽,不值陛下如此盛重。”
“别这么说,桑之木。”少司命执起酒碗,说:“看在寡人赐予你的『朝仁』之名上,请将寡人对你的重视当成一回事吧,嗯?”
祂仰头,率先喝尽,动作是难得的豪爽。
朝仁只好跟着执起酒碗,平举齐眉,朝少司命一敬,亦是一饮而尽。
少司命又为彼此斟满一盅。
“你还记得你五年前初入京时的模样吗?”祂问。
“恐怕是不记得了,陛下。”他淡淡地说。
“寡人却记得一清二楚,那时的桑之木,眼里有一把火。”祂倚在几上,侧眼望他。“一把想将全天下的不公不义、贫困病苦通通烧尽的火。”
他静静地听,彷彿少司命谈论的是一个他不识的生人。
“那把火,何时熄的呢?”祂问得殷切。“你知道吗?桑之木。”
朝仁说:“陛下,臣当时初初入朝,自恃甚高,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若因此得罪朝中权贵,甚至让陛下不快,朝仁愿在此谢罪。”说着,竟又要磕头一拜。
“你明知道寡人不喜欢这套礼数的,桑之木。”少司命叹气。“若你真心有愧,那就用这盅酒来罚吧。”
朝仁望着那枝在酒汁中漾着姿态的幽兰,一会儿,才仰头饮下。
“寡人一直在想……”祂再为他斟酒。“如果当时也让你饮下长命血,纳你入仙籍,不知能不能为你留下那把火?”
他一笑。“还好祢没这么做,陛下。”
祂挑眉。
“否则此刻坐在祢面前饮酒的,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祂笑了笑。“只是那把火似乎没将你禁族人根深柢固的偏见烧尽,真是可惜。”跟着端起酒盅。“让你失望,那寡人也自罚一碗。”亦是喝尽。
祂再添酒,一边说:“不过,至少在你离去前,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
他看祂。
“你也认同了树生。”祂说。
“那是那孩子自己的努力。”
“但也得是由你敞开心房去接受她。所以……来。”祂又端起酒盅。“这次,寡人敬你,为树生如今习会的一身木质。”
他有些犹豫,总觉得今日少司命饮得太过尽兴。
祂再催。“来啊,桑之木。”
他勉为其难地又与少司命对饮一局。自从与树生相处,他已戒了一阵子的酒,如今这般饮法,他担心自己会乏于招架。何况这般看似清如水的酒,饮起来可不如水般清淡,而是浓烈至极,当是用蒸馏手法煮酿的醇酒。
不料,这局饮完,少司命又斟。梅瓶空了,竟再差人盛上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