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陆家北府大院里前厅中灯火通明,仆人们来来往往,厅里时不时传来男人豪放的哈哈大笑声,还有换杯推盏觥筹交错之声。厅内陆炳坐在上首,右手边是正二品都督府的郑同知,他是在座各位中官职最高者,没有之一。依次往下是郑同知同府手下人王经历,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佥事李佥事,锦衣卫镇抚司刘镇府。
在座各位全是军户世家,没有一位文官文职,说白了都是对自己的文化修养要求不高的大老粗,因此聚会之时也很少讲究繁文缛节,喝酒猜拳十分放得开。没多久大部分人都喝的面带潮红,满口酒气,酒过三巡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一开始谈起朝中同僚还有些顾忌,现在则是完全无话不谈,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唉,你们说现在壕境澳会怎么样?我听风闻,哪里的指挥使黄庆收了很多钱,这才让甸白市舶司去壕境,就今年今年,课银奖金两万两!”刘镇府拿手戳着桌面表情夸张道,“现在壕境都被闽澳的商人,暹罗、爪哇和弗朗机人占据了,我明土生人反而诸多忌惮,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还有这事儿??”郑同知打了个酒嗝说,“不过,咱们皇上那性子,谁都看得出来不爱起事儿,还是那么边远的地区,对吧?”
“壕境诸势力中,还是弗朗机人最多吧。”陆炳拿酒杯底敲了敲桌面说,“听闻他们的造船航海技术极为了得,所到之处便派教士传教,不过内陆还是罕见。”
“那等远海蛮夷,能闹腾得了几时。”王经历灌了口酒说,“要说我等最该关注的事儿,该是即将有可能到来的大考!”
“我最近也听说了这事儿。”郑同知拿手指扣了扣桌面说,“吏部的朋友透露出了消息,说是正月后朝廷可能会组织一次大的官吏考核,到时候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陆炳冷笑一声说:“追根究底,都起源于辅臣私人恩怨,到时候会被整治的,定是与辅臣有嫌隙之人。”
“那吏部尚书脑壳不得飞了到时候。”
刘镇府此话一出,在座各位都哈哈哈大笑起来。笑了片刻,郑同知朝陆炳挑挑眉说:“不过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不愧是锦衣卫,这样的消息都能探出来,二弟,你是不是已经有下一步计划了?”
“陈寅老儿跟辅臣有过交恶?”一直未开口的李佥事忍不住说了,“据我了解,陈寅向来为人谨小慎微,不喜与人交恶,我还听说,他曾经跟人抱怨指挥使这官不适合他。”
“不管怎么说,二弟这次肯定要有动作了。”郑同知拍拍陆炳的肩意味深长地笑,“快一年了,咱们老二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
“不过,从佥事到指挥使中间还跳一级同知,二哥……胃口果然不小。”王经历笑的一脸贼兮兮,陆炳莞尔一笑,没有直接回复。
“哎,二哥,我看你最近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李佥事小酌一口壮了胆说,“莫非家事不合?大家都是兄弟,二哥不介意的话不妨说说?排忧解难嘛。”
“可不,我也觉着最近二弟老没精神。”郑同知一脸坏笑,“马上年关了,能不能平步青云在此一举,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咱们二哥不是早就平步青云了吗?”李佥事戳了戳旁边刘镇府的胳膊肘说,陆炳沉默了片刻,沉着嗓子问:“谁告诉你,是家事的问题了?”
“这个……”李佥事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咱们二嫂子……就是姓甄那小姑娘,以前不是很跳吗?”
“对啊,跳出名了,就连我们哥几个都知道她大名,以前二哥你出现这种表情,多半又是二嫂子作……”
“她不作。”陆炳想也不想就打断了刘镇府的话,“最近她身体不好,上房山玉虚宫散心去了。”
“玉虚宫??”李佥事瞪大了眼睛。
“嗯,她和永淳公主是旧识,有些交情。”
“了不得了不得,永淳公主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妹妹,没想到二哥不仅自己了得,夫人也是深藏不露啊。”郑同知又开始笑的一脸高深莫测,“那这么说,二弟是想夫人了?”
“她才走了两天。”陆炳闷声答。
李佥事摁着胸口一脸深情地站了起来,放慢了语调开始朗诵起来:“陌~上~花~开~君可——”
陆炳扑通一声退开凳子站了起来,勉强自己弯了弯嘴角说:“我有点喝高了,先失陪一下。”说完他就果断转身离开,一桌子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你是不是傻??”王经历啪一下一巴掌打在李佥事后脑勺上怒道,“咱们结义这么久,他这点脾气你不知道??还拿人老婆开玩笑……!”
他背后的吵闹陆炳全然不知,他自从踏出去那一步他的脑子就是乱成一团的状态,反正陆府他呆了十年,不用仔细看路也不至于撞到什么,于是他就那么一路疾走试图让夜风吹醒自己的脑子,然而无论他走多快思路还是无法理清。
他捏了捏眉心抬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走到了桂昌院门口。
院里仍有光,虽然杨晨希带走了院中两个大丫鬟,但还留下了其他所有的下人,她们都没有被重新分配处所,而他也没有剥夺夫人的名分,自然还应该一切照旧,仿佛他的夫人真的只是出去散散心了而已。他那些朋友哥们,谁也想不到他已经在构思怎么写这个和离书,怎么跟母亲交代,什么时候去办成这件事,终结这段……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