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晨希也不是全然无声的。

陆炳的感官极其敏锐，自然也能听见夫人在里间闷哼着哀鸣，能听出她憋着全身劲儿咬着牙使力，不过说得不好听一点……类似大肠梗阻病人一样痛苦的哼哼，就是在憋足全身的劲儿在把某个东西挤出体外。

他胳膊抱着胸前来来回回在凳子边走来走去，时光就在他焦躁地原地绕圈中无声无息地流逝过去。时不时就有侍女们脚步匆匆地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进进出出，看在他眼里只会让他越来越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王氏喘着气扶着腰被广儿扶着，撩开帘子走了出来。陆炳仿佛看到救星一样赶上前去追问：“娘，里边怎么样了？”

“还早呢。”陆王氏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摇摇头说，“可我撑不住了，我得去歇会儿，吃点东西。”

陆炳听闻抬头一看，才发现外面早已夜幕四合，露浓星稀了。

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得有好几个时辰了吧。

陆炳正在暗暗寻思，陆王氏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也去休息吧，本来这儿就没你什么事，非得在这儿瞎忙活。”

“我吃不下，念谣她……怎么样了？”

“已经能看到头了。”说话时陆王氏疲惫不堪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方才检查了，脐带也正常，没准啊，孩子会跟明早的太阳一起出现呢。”

陆炳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自己的母亲根本是答非所问嘛。

“那大人呢？？”他又攥紧了陆王氏胳膊追问，陆王氏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说：“就我看念丫头这都算生得快了，可少说还得要一两个时辰，你也别指望这个过程能缩水，想少让她好受些什么的，不受苦是不可能的！”

陆炳听罢只觉胸闷得厉害，明明他毫发无损此刻却无比抑郁，想说什么却总有说不出口，一脸颓然地就坐回到椅子上。

陆王氏绕过他来到早就打瞌睡的张太医跟前把他拍醒，亲切地问候道：“老先生，饿了吧，来来，咱们吃点东西，您也歇歇去。”

张太医这才从米迷迷瞪瞪的状况中清醒过来，赶忙起身行了一礼谢绝道：“不必了不必了，虽然说目前进展都很顺利，可既然老夫来了，就不能轻易离开。”

“那老身命下边人送来给您吧。”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两个老人推来推去，最终还是陆王氏赢了，她临走前瞥了眼儿子，心知陆炳此刻不太可能愿意跟她离开，也就随他去了。

片刻后两人分量的膳食就被送到张太医和陆炳跟前，前者十分开心地举起筷子进食，后者面上仍然愁云惨布食不甘味，没动几下筷子就放下了，仍旧保持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的姿势，翘着二郎腿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陆大人，您不吃么？”张太医一边扒拉米饭一边满足道，“府上的厨子水平很不赖啊。”

“那你吃好。”陆炳心不在焉地应道。

张太医喝了口汤扭头问望着他，仔细一看他眼里已经满布血丝，整张脸仿佛从里到外透着黑气，这种焦虑和憔悴是很难伪装出来的。张太医便实在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陆大人，您这是……第一次见着女人生产么？”

“嗯。”陆炳面无表情地回了。

“……”张太医意识到自己应该专心吃饭了，于是低下头认真扒饭不在多话。

后半夜陆王氏没有再来，陆炳心里更加莫名焦躁，他又开始在产房前来回踱步，这时又有几个婢女鱼贯进入室内，这回陆炳看清清楚了，她们手上端着的正是各种各样热气腾腾的汤水糕点。他忍不住抓住了最后一个婢女的袖子，不等对方行礼完就问：“夫人情况怎么样，吃了多少？”

“回老爷的话，这是正常用膳之外的第二顿了，夫人没有全部吃完，不过奴婢们会尽全力让夫人多吃一点。”

婢女说话是神色声音都很是诚恳，陆炳咬了咬唇又问：“分量足够吧？”

那婢女无奈地笑道：“老爷，夫人平日里虽然饭量挺大，可这回吃的不多其实是因为实在不方便所以无心进食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那就……让她多吃一点。”

等那婢女进去后，陆炳只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除了一些肤浅无用的话之外没有任何帮的上忙的地方。

他总觉着自己若是进屋去应该能做点什么，可这不合规矩，他母亲也不会同意。

于是他只能重新坐回椅子上，焦躁地忍受饥饿，抱着胳膊翘着腿等着。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张太医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自然残羹剩饭也已经被撤走，陆炳一个人宛如石雕一般保持了许久一动不动的姿势坐着，时间在他脑子里都已经模糊了。

等到坐得实在难受时就起来走动走动，产婆偶尔会出来一趟，但陆炳不想拦住她，任何可能导致屋里夫人面临麻烦的事儿他都不想做。

陆王氏没有再来，他终究也是捱不住疲倦和困意，不知不觉地就陷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