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锦初心绪难宁,睡下前,还想将与师傅近日的情状细细想一遍,谁知头一沾上瓷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实在太累了,带着纷纷忧思入眠,竟然一夜无梦。
只是恍恍之中,听见春雨霏霏,与师傅那句低语“微微,若有一日,陆离与我针锋相对,你还会帮师傅么?”
她张口欲答。
忽然崖边松树林风涛大作。
师傅在崖下丈尺处摇摇欲坠,青袍猎猎翻飞,蓦地回头,竟然变成父亲的脸!
锦初心几乎空了一瞬,忽闻外头传来叩门声,人一下就清醒了。
仍有些颤抖的指尖,提醒她这是真实的梦魇。
春桃去开了门,门外嬷嬷手捧着一支锦盒。
“小姐,萧先生适才遣人送礼来。那人只至门外递了帖子,也不肯详言,说是得了萧先生吩咐,匆匆就走了。”
锦初一听,却是不由诧异。
师傅……怎么无缘无故突然给自己送礼来了?
“知道了。若是……师傅再送甚么来,务必留人招待。”
嬷嬷恭敬应声,依旧回前院出去。
春桃将那支锦盒递进来,置于桌上。
锦初眉头微蹙,锦盒不大,寸余大小,帖子的封口却用火漆封了。
一般只有密信才用火漆封口,为防止旁人偷窥信件,或者留以提醒自己,以防被人看过了还不知道。这一份礼,究竟有甚么特殊,要用火漆封口?
让春桃去取来细细薄薄的乌木裁纸刀,锦初自行挑了那火漆,对春桃道,“这里没甚么事了,你下去罢。”
春桃称是,退了下去。
锦盒打开,里头是一本书册。
纸页已经泛黄了,薄薄一卷手稿,封皮上写着工工整整的四个字:时疫要略。
锦初见了,微微一怔。
这是师傅行医三十余年,博览群书,广采众方的心血之作,系统地记载了各个地方不同疫症的原因、症状、治法和处方,还包含了不少曾被视作违禁的药材资料。只有她知道,这些年他无论多疲惫,每日都会写上数百字,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凝结成这薄薄一册。
她小心地翻开封皮,序录至简,是师傅亲笔做的。
“夫医药为用,性命所系。”
这一句,她此前见过一次。仅仅一次。
若非那一次,她绝不会知道制药真正的缘由和意义。
翻到最后一页,墨色明显较其他更浓,湿气郁然,分明是新写。
师傅竟然将此书送予她?
这是何意?
锦初心头大震,顿觉不安了起来。
方才梦中的感觉又慢慢回来了。
思索片刻,将方才放下的帖子,捡起来细看。
是师傅的字迹,内敛且克制,平静却决绝,她一眼就看了出来。
“身沉心故,我心不改,留赠方论,惟愿太平。望微微一生平顺。”
落款就简简单单,两个字:萧仁。
书册握在手里,烙铁一般烫。
师傅在跟她辞行,师傅这是生了死志了?
锦初隐隐觉得她读得懂其中的讯息,也看得清其中的惊涛骇浪。
脑中恍恍惚浮起一个念头:这是诀别!
不管这个念头是真的亦或只是出于揣测,它既在她心中生根,那她须要去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