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几个女人其实也很可怜,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苦楚,出去之后,生活肯定比进来之前还要辛苦,再加上她们都是半文盲,读书看报都费劲得很,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很苦。
徐莉虽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想起自己之前过的苦日子,也能理解这些女人的境遇。看着她们在她读书的时候,围着她,可怜兮兮地盯着书页上那些不认识的字看,徐莉感觉心里怪难受的,想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地帮帮她们,为她们做多一点事情,毕竟,这主心骨也不能白做。
一天,她们回寝室休息,徐莉让她们拿着刚才学习用的小本子和笔,搬着小板凳坐到她床前。
这五个女人不知道徐莉要干嘛,但徐莉吩咐了,她们也只能照做。
等这五个女人都坐好了,徐莉这才将五张纸发给了这五个女人。
每张纸上写了十首唐诗,都是徐莉从书上抄下来的。
这五个女人盯着手里的纸看,但看了半天都看不懂纸上写了些什么。
徐莉叹气道:“你们如实回答我,有人读过高中吗?有的话就举手。”
不出所料,没有人举手。
“那初中呢?”
依然没有人举手。
“小学?”
只有一个瘦高的女人胆小地举了手。
“你读过小学?”
瘦高女人咧着嘴,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俺只念了两年,之后,俺爹俺娘就没让俺再读了。”
“你不读书,又能去做什么?”
“种地啊!后来俺长到了十六岁,俺爹俺娘就带着俺和俺哥来了海市。”
徐莉不忍心再问下去,只能笑着说:“你们年纪都不大,有的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人生的路还很长很长,所以现在学什么都来得及。但是不论你们将来要学的是什么,文字都是所有一切的基础,明白吗?”
其中一个女孩笑着问:“徐姐,你要教我们认字?”
另一个女人垂头丧气地说:“俺才不想学呢!学这个有啥用?”
徐莉笑道:“有没有用,你学了之后就会明白,最起码不要让你的后代说自己的妈妈是个连字都不认识的文盲吧。”
五个女人都沉默了。
徐莉也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她利用自己在这里的威信,强迫她们读诗、认字。起初当然磕磕绊绊,由于这五个女人文化基础差,经常今天记住,明天忘记,但徐莉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教导。
陈警官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很是新奇,一天中午,特意去了徐莉所在的寝室,但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听着门里的女人跟着徐莉认字、读诗。
陈警官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思,于是将此事汇报给了领导。领导听后也不住地点头称赞,还特意问了一句:“这个徐莉进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陈警官笑道:“是做甜品的,开了一家甜品店。”
“那她又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她做的甜品把人给吃病了,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她做的甜品里含有对身体有害的物质,所以……”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风城日报社还在头版头条报道过,原来就是她啊。先不论这个人的过错,单论她做的这件事情来说,我觉得很有意义。说白了,进来的绝大部分女性的文化水平都很低,能有人教她们认认字、读读诗真的很好,这样正好避免她们因为空闲时间太多,而生出其他事端。”
“那您的意思是……”
“她什么学历?”
“高中,没读过大学,但是我看她平常看的都是关于经济、管理、历史类的书籍。”
“有意思啊,这个徐莉看样子不是一般的女人。这样吧,先做个试点,让临近的寝室里的女性跟着这个徐莉先学学,如果效果好,再扩展试行,你看怎么样?”
这正合陈警官的意,他来找领导也正是这个意思。
徐莉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连忙拒绝道:“陈警官,这担子太重,我承受不起。教我寝室的这五个人都累死我,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陈警官叹气道:“现在这个社会,先别说有没有文化,你要是连字都不认,你说,这日子过起来得多难啊!咱们看守所进来的女性中,绝大部分都是文盲或半文盲,也正是因为她们没有文化,所以才会做了傻事,进到了这里。”
徐莉苦笑道:“我倒是有点文化,可我不也一样进来了吗?”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陈警官盯着徐莉看了一会,说:“既然你什么都没做,那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呢?”
“怎么辩解?我怀疑的人凭空消失,没有证据,警察又不可能帮我找人,所以我还有什么必要辩解?”
“那你怀疑的人是谁?”
“尤惠,我甜品店里的雇员。”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也只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
“哦?”陈警官来了兴趣,“听你这么一说,你这案子还有隐情?”
“陈警官有兴趣听吗?”
“说来听听。”
于是,徐莉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陈警官。
陈警官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才说:“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叫尤惠的人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但也像你所说,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所以我们警方的确很难帮你找人。至于你说的那个叫胡洁的女人,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我们警方也不可能采信。”
徐莉笑道:“所以您听我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解闷?”
“你感觉我有那么闲?”陈警官背着手,走到窗前,“徐莉,我愿意相信你,”陈警官回过身,看向徐莉,“如果你愿意教这里的女人认字,那我就尽可能地帮你找一下这个叫尤惠的女人。”
“真的?”徐莉喜出望外。
“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就像你说的,茫茫人海中,要想找一个人太难,而我也只能托我的同事在省内尝试着找一找,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要是现在是二零二一年,那该有多好!到处都是监控,这个尤惠能跑到哪里?可现在是科技并不发达的一九九五年,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徐莉点头同意。
陈警官拍了拍徐莉的肩,笑着说:“即使没找到也没关系,你还有两个多月就出去了。”
……
在进看守所之前,徐莉就算是再乐观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生活居然是这样。
早上带着女人们跑操,九点的时候,她会站在小礼堂的讲台上,教眼前这一百多个女人认字、读诗,而从下午开始,她因为替看守所扫盲的贡献,破例免除劳动,拥有大把的时间看书。
这座原本死气沉沉的看守所里竟渐渐地刮起了一股学习热潮,不光是女人,连男人都被感染,也开始要求陈警官举荐一位老师,教他们认字、读诗。
这么奇特的现象很快就吸引了嗅觉灵敏的记者,面对着记者的采访要求,徐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但前提是,相关报道上只能出现她的名字,但是绝对不能出现她的照片。
记者们欣然同意。
于是,海市日报社的早报在第二天的第五版专门为此事设了一个标题,标题为:人生走上歧路,但同样可以走回正途——记录看守所的扫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