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他声如洪钟，震得殿内烛火微微摇曳，“此獠名为李峥，自称人皇，实乃搅乱人间的混世魔头！他蛊惑凡人心智，毁我佛门道场，屠戮我僧众弟子，此等滔天罪孽，若不即刻遣天兵下界，以雷霆手段将其镇压，我佛门威严何在！弟子愿请命出征，必将此獠神魂俱灭，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话语里满是怒火与杀伐之气，引得两侧不少罗汉、金刚暗自点头。宝象国之败，不仅是普善一人的陨落，更是整个西天佛门的颜面扫地——那是抽在所有神佛脸上的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降龙尊者稍安勿躁。”
一个温和的女声缓缓响起，不疾不徐，却像一汪清泉，瞬间平息了殿内躁动的杀气，清晰地传入每位神佛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观音大士妙善，自菩萨队列中缓缓走出。她身着一袭素白僧衣，未戴任何华贵饰物，与周围神佛的金光闪闪格格不入，却自带一股温润祥和的气场，让人心神安定。她对着莲台上的如来躬身一礼，才转身面向怒气冲冲的降龙尊者，目光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尊者只看到他毁我佛国、杀我僧众，可曾想过，他为何能轻易毁掉经营百年的根基？”
降龙尊者眉头紧锁，怒哼一声：“凡人心智愚昧，易受魔头花言巧语蛊惑，还能有何缘故！”
“愚昧？”观音大士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普善在宝象国布道百年，信徒百万，佛法根基早已深入骨髓。若凡人真是愚昧，又岂会被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皇’，凭三言两语就动摇了信仰？”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和，说出的内容却让殿内诸天神佛心头一凛：“此人皇李峥，未用幻术迷人心智，未施魔法强迫顺从。他教人开凿坎儿井，引活水灌溉旱地，是给凡人实实在在的‘实利’；他改良农种、传授技艺，让庄稼丰收、百姓饱腹，是给凡人看得见的‘希望’；他揭穿普善假托佛名、搜刮民脂的骗局，是破掉凡人心中的‘虚妄’。”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精准踩在了凡人最渴望、最软弱的地方——他给了凡人活下去的底气，也给了他们质疑的勇气。”
“他之所为，非是魔法，而是诛心。”
“这……”降龙尊者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
观音大士继续说道：“若我等此刻不顾缘由，只凭怒火便遣天兵下界，以雷霆之势将其镇压。凡人会如何想？他们不会觉得是我佛法无边、降妖除魔，只会印证那人皇的话——神佛容不得凡人站起来，容不得凡人质疑，只会用暴力让他们重新跪下。”
“如此一来，我们杀了一个李峥，却等于亲手在西牛贺洲，乃至整个南赡部洲，为他竖起千千万万座‘人皇’的丰碑！此后，凡人心中的质疑会变成怨恨，对佛门的敬畏会变成敌视，我佛门千百年积累的功德与信仰，将毁于一旦。”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之前未曾深思的佛陀菩萨们，此刻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早已不是一场简单的“传道之争”，而是一场关乎道统存续、人心归属的生死较量。
“那依大士之见，该当如何？”普贤菩萨上前一步，语气凝重地问道，“难道就任由这魔头在人间猖獗，一步步蚕食我佛门根基，坐视信仰崩塌？”
“不。”观音大士再次转向莲台上的如来，神态恭敬却目光坚定，“弟子以为，对待此人皇李峥，不应‘镇压’，而应‘点化’。”
“点化？”众佛皆是一愣，连一直闭目不言的如来，眼睫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也。”观音大士点头，声音里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他所推行的‘人道’，讲的是双手万能、人定胜天，看似激昂热血，实则狭隘短浅。人力终有穷尽之时，生老病死、爱憎别离，此乃天道轮回之常，非人力所能抗拒。他能给凡人一时的富足温饱，却解不了凡人面对生离死别时的恐惧，给不了他们内心的安宁与最终的归宿。”
“他的人道，是一条只能看到眼前的崎岖小径；我佛门的慈航普渡，才是能接引众生脱离苦海的无垠大海。他今日能砸碎宝象国的庙宇，弟子明日，便能在他亲手建起的城池里，让佛法之莲重新绽放；他能让凡人站起来反抗，弟子便能让他们明白，何为真正的自由与超脱。”
“他要教人站起来，弟子便要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跪下。”观音大士的目光扫过殿内诸天神佛，语气掷地有声，“不是跪拜权威，不是屈服暴力，而是跪服于真正的慈悲，真正的智慧，真正能渡人脱离苦海的佛法。”
这番话，既有宏大的愿心，又有清晰的路径，更带着无畏的气魄，让殿内诸天神佛纷纷颔首折服。连之前怒气冲冲的降龙尊者，也沉默下来，显然被这番话打动。
一直闭目不言的如来佛祖，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深邃如宇宙，没有丝毫愤怒，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包容万象、洞察一切的平静。他凝视着座下的观音大士，许久，才开口问道，嗓音宏大而悠远，仿佛从亘古传来：
“妙善，你当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慈悲能渡人，亦能伤己。那人皇李峥之心，坚胜金石，其所凝聚的人道气运，更是霸道无匹，连天道都要让其三分。你欲以慈悲点化，若他执迷不悟，反将你的慈悲当作软弱可欺，借势壮大、反噬佛门，又当如何？”
观音大士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语气坚定却不失谦卑：“世尊，滴水可穿石，绳锯可断木。金石再坚，亦有其纹理缝隙；气运再盛，亦有其兴衰定数。弟子愿以杨柳枝头的一滴甘露，去滋润那块‘顽石’——若他真是心怀苍生的救世之人，见我佛法广大、能渡众生，必当放下执念，皈依正途；若他只是窃取人道气运、图谋霸业的枭雄，那滴甘露入心，亦可化为涤荡魔念的惊雷，破其气运，断其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