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皇帝天性俭朴,为人视为三代以下第一人,比之宋仁宗、汉文帝犹有过之,登基之后,改南府为升平署等于是把这样一群人所在的机构降了一格。
而且即使有戏差承应,也不过点到即止。当年宫中传戏,戏台上不管帝王将相,还是才子佳人,都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行头,身上东一片,西一片,满台摇晃,如同花子打架一般,根本无从彰显天朝气度。
奕詝则不然,他天生喜好这等音律之学,腹笥极宽,这等曲文之事,更加难不倒他,而且,他不但会欣赏,自己也会唱。登基之后,命升平署编排长生殿、琵琶记,更加亲自编写戏文,诸如三醉、敬德钓鱼、十字坡、瞎子观灯、岩谷新春等戏目。
不过到了紫云这里,又何必听那样早看惯、听惯了的戏文自然是要新鲜,要俗一点的,不过话不能直着说,“我在京中也听过唱曲儿的,太过雅致,没有什么意思,你这里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紫云当然听得出来,掩唇一笑,美目流波,“不过,下里巴人,恐有辱视听呢”她说。
“阳春白雪,多了就厌了。要新鲜”
“那好吧”紫云想了一下说,“奴家唱一段弹词,为老爷下酒。”
弹词是俗曲的一种,不过是南地旧有之曲,甘子义听说过这个名目,却未听过,于是欣然点头并凝神静听。
于是,紫云先弹了一个过门,曼声唱道:“自从汉末三分后,世上干戈总不停。司马先生行圣德,昭、师二子便欺君。武王起始承曹氏,灭蜀平吴四海宁”
“不好,不好”甘子义连连摇手,声音也很大。紫云的弹词当然被打断了,她心中没趣,不过脸上并无沮丧之色,抱着琵琶,静静地等待。
“你唱的这一段,名叫什么”
“北史遗文。”
“里头胡说八道什么司马先生行圣德司马鼓不是好人。又称赞武王,这武王是魏武曹操,谁不知道他是奸雄。”
“原来如此”紫云微笑着答说,“奴家只是胡乱唱着玩儿的,内中可有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甘子义混不当回事的摆摆手:“要说风情的才好。三皇五帝那一套,我不爱听。”
紫云心中雪亮,这位老爷爱听的是道学先生口中的所谓y词浪曲,于是她说:“有支挂枝儿,唤做叫我声,一共四段,情意甚细,请老爷细细品味。”
说完,抱起琵琶,轻拢慢捻,自弹自唱,第一段是用本嗓,乃是情郎向姐儿所唱:“我教你叫我声,只是不应。不等说就叫我,才是真情。背地里只你们,做什么佯羞假惺惺你口儿里不肯叫,想是心儿里不疼你若有我的心儿也,为何开口难得紧”
唱得神完气足,字字清楚,甘子义笑道:“责问得好,看那女子如何回答”
紫云笑一笑,接着唱第二段:“我心里但见你,“就要你叫,你心里怕听见的,向外人学,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头儿笑。一面低低叫,一面又把人瞧。叫的虽然难难也,意思儿其实好。”
“到底叫了”
“叫是叫了,却有一番数落。老爷详细听。”
这第三段是用的假嗓,虽尖锐,亦清亮,唱的是:“俏冤家,但见我就要你叫。一会家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叫是提在口,疼是心想着。我若有你的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这话也有理。”他问道,“那男子少不得还有一番说词”
“正是”紫云恢复本嗓唱最后一段:“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声儿,无福的也自难消。你心不顺。怎肯便把我来叫,叫的这声音儿俏,听的往心髓里浇。就是假意儿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唱得好唱得好”甘子义大声赞美,“不让当年海陵登楼,琵琶三奏,吴歌七唱专美于前啊”
紫云听不懂他的话,不过知道是在夸赞自己的曲文、音律之技,笑一笑,抱着琵琶躬身行礼:“多谢老爷谬奖。”
三姨看看时间已晚,暗中碰了紫云一下,示意她该让老爷上床休息了。紫云故作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老爷,奴家累了,不要再唱了吧”
“是啊,老爷,宵一刻值千金,”三姨在一边也帮腔,“不如早早休息了吧”
甘子义虽然喝了点酒,仍然是神明内醒,笑着举起酒杯,“休息不忙,你可还欠着我一杯酒债呢”
“知道啦。我的老爷,”紫云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就着他的手中饮下一杯酒,而后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腰,第二次交了个皮杯。
酒也饮过,曲也唱过,丫鬟伺候着铺好被褥,神态自若的行了礼:“老爷,小姐,早早休息吧,奴婢告退。”
紫云调暗了烛火,伺候着他宽衣解带,两个人携手登床,姑娘放出万千温柔,这等ji馆所有的姐儿风情比之后宫佳丽的那般守礼太过,战战兢兢,震傈失次全不可同日而语,自若令到初尝风味的甘子义感觉非常舒服。
两个人终宵缱绻,yu仙yu死,到天色快要放亮,甘子义才搂着娇软滑腻的身体沉沉睡去,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他宿醉未醒,一时间不辨身在他乡,“吵什么还不让朕”
一句话出口,他也惊醒了过来,“谁啊”
肃顺吓了一跳,他昨天一夜没有回府,在田园的外面守了一夜,赶早敲开了院门,意在促驾,三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下ji馆没有客人尚未起床,就进去打扰的规矩,听里面声音带着怒气,给肃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瞧你,惹祸了吧
肃顺暗自好笑,不用问,皇上昨天晚上一定是睡得晚了。在外面躬身行礼:“老爷,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府了。”
“是什么时候了”
“回老爷话,已经过了寅时了。”
“哦,让六福进来,伺候更衣。”
“呃”
“算了。”皇帝心中苦笑,自己真是喝得糊涂了,六福回园子去了,自己没有叫他在早上再来伺候,又说什么伺候更衣的话
胡乱的穿上衣服,声响惊醒了床上的紫云,女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老爷,您要回去了吗”
“家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老爷去料理,得回去了。”他想了想,昨夜雨骤风狂,这样一番风流际遇让他有了不舍这床上恩物之意,低头在她腮边吻了一下,“我看看吧,总还要在天津有几日盘桓,得便了,老爷再来宠你。”
举步出屋,肃顺先跪下碰头行礼:“给主子爷请安。”
“起来吧。轿子可准备好了吗”
“是,回老爷的话,都准备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赶早不赶晚。”
“喳。”
一路坐轿子回到黄家花园,天色尚未大亮,皇帝一夜几乎没有安枕,这会儿精神倒还好得很,把肃顺召至御前,“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