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秃子办不成事,转身又回了宏兴店,金玲有点发呆,这些种种做作,都是三姨教给自己的,却没有想到,徐小香居然不出这样的条子没有办法,只好把刘秃子找了来,和他商量:“二爷,您叫条子干什么”
金玲不便明言,是要借条子的光,只说:“闷得慌,找个人来聊聊。”
“原来二爷是想找个人消遣。那好办我给你老保荐一位好不好”
金玲无可无不可地问道:“谁啊”
“福寿班的朱老板。”
朱老板就是朱桂芬,号佩芝,又号桂卿,本工武旦,兼唱花旦。金玲当然亦知其名,点点头说:“叫来看看”
“包你老中意。”刘秃子说,“朱老板一身好功夫,一杆梨花枪耍得风雨不透,可真够瞧的”
一面说,一面笑着走了。到柜房上写好局票,派人送到韩家潭福寿班的下处。朱桂芬一看具名金老爷,茫然不复省忆,问宏兴店的伙计:“这金老爷干什么的”
店里的伙计为了叫条子,已经跑了两趟了,如果这一次再落空,还得跑第三趟,所以有意骗他一骗:“是山东来的粮道,阔极了脾气也好。朱老板,你这就请吧”
天气正热,朱桂芬懒懒的不愿意多动弹,实在不想出这个局。无奈来人一再催促,路又不远,心想去打个转也不费什么工夫。果然是个阔老斗,弄他个一两千银子,岂不甚妙这样一想,便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出门上车,由樱桃街穿过去,很快地到了宏兴店。
“有位金老爷住在那儿”
“来,来朱老板,”这回是刘秃子招呼,“跟我来。”
进了金玲所住的那座院子,他指一指北屋,转身而去。
朱桂芬穿过天井,上了台阶,照例咳嗽一声,然后径自推门而入。北屋是里外两间,外间客座,里间卧室,从棉门帘中透出阵阵鸦片烟味,不用说金老爷是在里面等。
等一掀门帘,朱桂芬愣住了。那里有什么金老爷,是个二十多岁的艳妇躺在烟盘旁边。莫非是走错地方了这样想着,赶紧将跨进去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
“佩芝,干吗走呀过来”
这让朱桂芬更为困惑,站住身子问道:“这是金老爷的屋子”
“是啊”
“请问,金老爷呢”
金玲格格地笑了,笑停了说:“我就是金老爷。怎么着,你没有想到吧”
朱桂芬不答,踌躇了一会,决定留下来。为的是好奇,先要弄清楚这位金老爷是何身分,再要看这位金老爷拿自己怎么样
于是,他笑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真的管你叫金老爷”他问。
“店里叫我金二爷。我本名叫金玲,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一说金玲,朱桂芬想起来了,失声说道:“原来是从天津来的金姑娘啊”
金玲笑笑不答,指一指烟盘对面说:“来,躺着替我烧一口。”
相公伺候老斗,烧烟泡是份内之事。朱桂芬心里很不情愿,故意拿北方优不狎娼的规矩作借口,歉然笑道:“金老爷,我们的行规,可不兴这个”
金玲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故意倒过来说,心中冷笑:你别昏头你当你自己是嫖客这样想着,便随手拉开梳妆台,两指拈起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你这是”朱桂芬愕然。
金玲斜睨微笑,“叫条子不就得开销吗”她说。
这是很不客气的话。但朱桂芬不敢驳她,京里优不如ji。道光以前,相公见了ji女,得请安叫姑姑,如今的规矩虽不似前,但果然认起真来,朱桂芬在理上要输。而况,金玲此刻又是以金老爷的身分叫条子,情况更自不同。朱桂芬无奈,只好道谢接下。
一接了银票,便得照伺候老斗的例规行事。朱桂芬撩袍上炕,拈起标签子,烧好一个黄、松、高的烟泡,装上烟斗,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雪白的纺绸手绢,抖开了擦一擦烟嘴,才将烟枪隔着灯递到金玲唇边。
金玲并没有烟瘾,备着烟盘只为待客方便,就是要朱桂芬打烟,亦不过借故安排一个同卧并首的机会。因此,几筒烟一口都没有吸下肚,喷得满屋子烟雾腾腾,却将朱桂芬的瘾头勾了起来。
“你真是糟蹋粮食”他笑着说。
“原是抽着好玩”金玲问:“你呢”
“我是烟嗓。”
“那,你抽”
朱桂芬巴不得这一句。用极干净俐落的手法,一连抽了八筒,不好意思再抽了。
“你说你是烟嗓,这会过足了瘾,唱一段我听,行不行”
“怎么不行不过,没有弦子,干唱也不好听。”
“那就小嗓子哼一段。”
朱桂芬想了一下说:“我来一段醉酒。这出戏与众不同,调门要低才够味。”
哼了两句,发了戏瘾,朱桂芬起身一面唱,一面做身段。一双眼似张似闭,飘来飘去,刻尽醉酒杨妃的荡漾春心,将金玲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