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不以为然,有一个小赫就已经是破天荒之举了,还要正式作为朝廷立法,允许各西洋国家的百姓入闱同考不要说百姓是不是乐见,只说实际,怕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吧弄到最后难免留哗众之讥,却未必能收取宠之效呢
他说,“我中华文明历经五千年而从无失却道统,朕以为,全在教化人心。换言之,也是在于同化二字”
曾国藩郑重点头,这一点上,他倒是于皇上的说话心有戚戚焉的。当年的满洲铁骑纵横无敌,以关外一隅而取天下,但入关之后呢到今天二百年,早已经不复见当年的英武身姿。这其中固然有旗人贪酷堕化,但对于汉文化的追求,使得满人日渐消磨往日豪情,也不失为一个很主要的原因。
“所谓马上取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就是这个道理了。”皇帝说道,“朕不是说武功不足恃,那是国家承平,百姓安居的第一保障。但武功用之于本国也还罢了,用之于外国,实在是无奈之下的最后选择。理顺人心,使百姓安于各执所业,还是要靠这种文化,或者说文明的力量。”
“臣,不明白。”曾国藩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其实很简单的。如同小赫这样,肯于埋头学习我大清四书五经、朱子格言等圣人典籍,就可以看得出来,在小赫父子的心中,我中华上国文物,实是强于他本国传承而下的。否则的话,小赫不清不楚的,忽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做什么贪图那几两俸禄银子吗”
“皇上所见深远,臣不胜钦服之至。”曾国藩恭恭敬敬的答说,“但若说只在这一科就准许小赫入闱,臣恐失之急切,不如将此事交部公议,待有所定见之后,再让小赫下场科比”
“嗯,朕本来也没有打算着就在今年让他入闱。”皇帝说道,“不过,若说下场,你以为,让他在哪一省站额”
曾国藩也觉得有些头疼,小赫哪一省的籍贯都不是,让他到哪一省去参加乡、省这两级考试“那,臣想,不如作为特例,所有有志于走我中华仕途正道的西洋学子,都由朝廷降旨,在北京专设一区,容许彼等入场考试”
“也好。此事落定之后,就照此办理”皇帝笑着说道,“翁同龢和李鸿章说,错非给小赫编入洋皿,这固然是他一时戏言,但也不妨就此当真。等开年之后,朕就降旨,编一个洋皿,又当如何了有这么多西洋人到国求学,日后朝堂之上更可以见一些金发碧眼儿,岂不也是朕武功之外,文治之盛吗”
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已经是在憧憬未来美好的前景了。曾国藩无奈苦笑,还要外国人在中华的庙堂上出入只怕仅是行礼一节,就会让他头疼呢这会儿不敢打断他的美梦,只是赔笑点头。
皇帝转而又问道,“是了,长公主也快到临盆之日了吧”
“是”曾国藩答说,“自从长公主”
皇帝奇怪的一笑,眼神向他扫过来,“朕以长公主称之,是为了心疼娇女,这是朕一己之私;你是他的长辈,直呼其名即可此事,朕给过你旨意的。”
“是,皇上爱重老臣,臣感佩莫名。但长公主是臣的主子,臣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
“若是你这样说话的话,就枉费了朕的一片心思了。”皇帝并不以曾国藩这样很得体的奏答满意,“她是朕的女儿,这没有错。但嫁到你曾家,就是你曾家的媳妇汉人有话,出嫁从夫,难道不是的吗”
“是。”曾国藩于这样的事情寸步不让,亢声答道,“女子三从四德本是古训。但为人臣者,更要知礼守法。长公主天潢贵胄,皇家血胤,臣又岂敢直呼其名”
皇帝的眉梢向上一扬片刻之后神情放松下来,“算了。看你这副道学家的样子,朕就知道,怎么也说说服不了你的。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他问道,“她近来的身子可还好吗”
“长公主的身子很好。”曾国藩说道,“皇上和皇后派抚屏公过府,几番请脉,都是脉象平稳,母子安康。”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笑了,屈膝从座椅上下来,跪倒在地,“臣皇上将长公主委嫁,一年之内,为臣府开枝散叶,臣代先父母,叩谢皇上恩典”
皇帝有点不好意思了,女儿嫁为人妇,为夫家开枝散叶本是伦常,给曾国藩这样一弄,让他觉得怪怪的,“算了,你起来,我们接着说话。”
曾国藩答应着,爬起身来,“曾国藩,你今年多大年岁”
“臣是於嘉庆十六年生人,今年虚度五十九春。”
“到今年的十月十一日,就是花甲之庆了吧”皇帝笑着点头,“嗯,到时候要认认真真的庆祝一番。朕亲自为你庆祝”
“老臣贱辰,岂敢劳动圣上”
“你我君臣,彼此投缘,机遇相得,至今也有整二十年了。”皇帝含笑说道,“有时候啊,你别总和老六似的,拿朕当大清国的皇帝,连一点兄弟情义都看不着;朕倒盼着你能够像肃顺那样,心中敬爱主子,但时不时的,和朕说说闲话,朕反倒更加高兴呢”
曾国藩真是心中感动,抬头看着对面男子明亮的双眸,不敢逼视太久,又垂下头去,“老臣以一介文臣,蒙皇上不次捡拔,信任有加,这份对皇上忠悃之心,臣”
“行啦行啦。你的心,朕知道。所以朕说,若论忠诚、血诚,你曾国藩不做第二人想,但就是不及肃顺那般的可爱哈哈”
曾国藩再一次苦笑起来。
和曾国藩在军机处畅谈得痛快,皇帝也不回宫,径自传旨,“今儿个在军机处用膳,着御膳房伺候”又一指他,“你和朕一起用膳”
还不及曾国藩跪倒谢恩,听门口一阵脚步声起,熟悉得很的阎敬铭的说话声随之灌进,“涤翁,今儿个过府给老大人拜年,不料忘记了早编好的日程,涤翁可在”
说话间门帘挑起,阎敬铭在前,袁甲三在后,两个人步入军机处,从外到内,双目不适,一时间没有分辨清楚,等到看清楚了,二人唬得就地跪倒,“臣,叩见皇上”
“阎敬铭,你越来越威风了”皇帝面色如水,瞪着前跪的阎敬铭,“身为军机大臣,在这样的枢庭之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臣死罪”阎敬铭也是合该倒霉,今年过年,他是回家乡过年的,过了正月十一才回来。他是西北籍人在京中最称位高权重的大臣,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