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7年汉景帝中元九年七月至八月
盛夏的北地,阳光炽烈,将狄道城头的青砖烤得滚烫。去罗河谷地的麦浪已是一片金黄,在热风中摇曳,等待着最终的收割。湟水奔腾,水量较春汛时稍减,却依旧滋养着两岸的沃土。这是一年中最富饶、也最繁忙的时节,丰收的喜悦冲淡了边关的肃杀,市井的喧嚣掩盖了朝堂的波谲。然而,在这片看似升平的景象之下,一股无形的压力,正随着季节的炎热,悄然积聚,弥漫在北地高层的心头。
靖王府的书房,四角放置着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凝重。李玄业端坐案前,指尖抚过一份刚刚送达的、由朝廷中枢发出的寻常邸报。邸报内容并无特别,多是各郡县雨泽粮价等寻常政务汇总,但其中一行不起眼的短讯,却让周勃与公孙阙屏住了呼吸:“上以关东平,四海初定,欲遣使巡阅边镇,犒劳将士,观省风俗,预计秋后成行。”
“王爷,”周勃的嗓音带着一丝干涩,“朝廷……又要派使者来了。而且,此次是‘巡阅边镇’,非比寻常抚慰。”
公孙阙眉头紧锁:“秋后成行……时间颇为微妙。条侯新丧,朝局未稳,陛下此时派使巡边,其意恐非仅仅是‘犒劳观风’如此简单。怕是……要亲眼看看,各路边镇,尤其是手握重兵的藩镇,在经历了七国之乱、条侯之变后,究竟是何种光景。”
李玄业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刺眼的阳光,仿佛要看清那光芒背后隐藏的意图。周亚夫的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余波未平。陛下此举,是常态的巡检,还是新一轮审视与震慑的开端?是担心边镇不稳,还是对边镇起了更深的疑忌?主动上表请罪、自罚俸禄的举措,是让朝廷暂时放下了心,还是反而引起了更多的关注?
他收回目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怀中的魂佩传来温润的触感,一股“静”、“定”的意念缓缓流淌,让他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心湖重归澄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玄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有力,“陛下派使巡边,乃是天子关怀边陲、示恩将士的体现。我北地,坦然迎之即可。”
他看向周勃和公孙阙,眼神锐利:“勃兄,今岁夏收乃重中之重,必须确保颗粒归仓,账目清晰。官仓府库,需再次盘查,务必账实相符。郡内刑狱案卷,需加紧清理,不得有积压冤滞。吏治考核,需更加严格,尤其要严查贪墨渎职、欺压百姓之举,若有作奸犯科者,立惩不贷!我们要让使者看到的,是一个仓廪充实、吏治清明、百姓安乐的北地!”
“老臣明白!定当全力以赴,不出纰漏!”周勃肃然应道。
“公孙先生,”李玄业又道,“边军各部,操练照常,军容务必整肃,然传令诸将,谨守营盘,无令不得擅动,更不许与使者扈从发生任何冲突。对使者问询,需据实以告,然涉及军机要害,需斟酌言辞,或可引其查阅已上报兵部的文书。总之一句话,坦荡无私,有节有度。”
“臣遵命!”
“另外,”李玄业沉吟片刻,“以本王名义,再上一道谢恩表。内容便是恭谢陛下圣恩,感念朝廷体恤边镇,北地军民翘首以盼天使莅临。并再次陈情,北地僻处西陲,胡患未靖,将士戍边艰苦,然必当恪尽职守,以报皇恩。再……可附上今岁夏收大略预估,言明若得丰稔,除上缴国库、留足军需外,愿再献新粮万石,充盈太仓,以表忠心。”
这道奏表,既是例行公事的迎驾谢恩,也是再次强调北地的边镇属性和忠君之心,同时以“献粮”之举,示以恭顺,弱化“拥兵”的敏感印象。
命令下达,北地郡这台庞大的机器,再次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田野里,收割的农夫挥汗如雨;官仓前,检验的胥吏一丝不苟;校场上,操练的士卒喊声震天;郡府各曹衙,文书流转更加迅捷。整个北地,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紧张而有序,等待着那支来自帝都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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