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堡的“古镇雷声”,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虽短暂,却照亮了变革的可能,也印证了人心向背与“墟寂之变”的隐秘关联。林曦与阿娜尔离开那片正在艰难新生的土地,继续向西北方向,那片被称为“寂灭荒原”的禁忌之地进发。空气愈发寒冷干燥,植被稀疏,大地呈现一种病态的灰黄色,天空总是蒙着一层诡异的暗红。星晷古道的感应已微弱到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与死寂之感——他们已无限接近“墟寂之眼”的边缘。
行程数日,几乎不见人烟。这日黄昏,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就在一片毫无生机的戈壁滩上,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极小、极破败的村落残骸。几间低矮的、半陷在地下的土坯房(当地称“地窝子”),大多已坍塌,只有一两间似乎还有人迹。村口歪斜的木杆上,挂着一面褪色破烂的旗子,在风中无力地飘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绝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们走近那间尚有微弱灯火的地窝子。推开虚掩的、用破毡子挡风的门,一股混杂着霉味、药味和汗臭的热气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景象令人心碎:坑上躺着几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老人和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一个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的妇人正用破瓦罐熬着一点稀薄的菜糊;角落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就着灯光,用炭块在一块破布上艰难地写着什么,他的一条腿用破布条胡乱包扎着,渗着暗红的血,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
见到生人,妇人惊恐地缩了缩身子。那书生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林曦二人,声音沙哑:“你们……是过路的?这里没什么可抢的了……快走吧。”
阿娜尔心中一酸,连忙取出随身干粮和清水递过去。妇人犹豫地接过,道了声谢,忙去喂给老人和孩子。书生见二人并无恶意,神色稍缓,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别动。”林曦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是刀伤,已化脓感染,若非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恐怕早已不行。他不动声色地渡入一丝温和的星辉,先护住其心脉,又取出金疮药递给阿娜尔帮忙处理。
书生感激地看了林曦一眼,喘息着道:“多谢……二位是郎中?”
“路过此地,略通医术。”林曦简单道,环视这悲惨的景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书生名唤赵醒言,本是江南一书香门第的子弟,因不满时局黑暗,一心寻求救国救民之道,数年前离家,游历四方,最终来到这苦寒边地,想为穷苦人做点实事。这村子叫“苦水井”,原本有几十户人家,靠给过往商队提供饮水、打点零工为生。但连年战乱、官府苛税、加上今年大旱,井水干涸,商路断绝,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这几口老弱病残,苟延残喘。
“十天前,一伙溃兵流窜到此,抢走了最后一点粮食种子,还杀了抵抗的王老伯……我这条腿,也是那时伤的。”赵醒言声音低沉,充满悲愤,“这世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读书何用?救不了国,也救不了眼前之人!”他捶打着土炕,眼中是深深的无力与痛苦。
阿娜尔默默地为伤者处理伤口,分发食物,眼中含泪。林曦静默地听着,魂力感知着这片土地浸透的血泪与绝望,也感知到赵醒言魂海中那股虽微弱却极其纯粹、炽热的愿力——一种超越个人生死、愿为众生寻一条出路的宏大理想。这股愿力,在这片被“墟寂”死气笼罩的荒原上,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不灭。
“你写的什么?”林曦看向那块破布上的炭字。
赵醒言惨然一笑:“没什么……一点痴心妄想罢了。我想把这里的惨状,把百姓的苦难记下来,若能带出去,或许……或许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在受苦。或许……能唤醒几个有心人。”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内省与执着,在此刻的赵醒言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并非强大的修士,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在这绝境中,坚守着知识分子的良知与理想,试图用文字作为最后的武器。
是夜,狂风呼啸,地窝子如怒海孤舟。赵醒言发起高烧,呓语不断,时而呼喊“平等”,时而痛斥“昏官”,时而喃喃“出路在何方”。林曦守在一旁,以魂力助其稳定心神。阿娜尔则照顾着其他病人,将所剩无几的食物尽量分匀。
深夜,风势稍歇。赵醒言清醒片刻,脸色潮红,眼神却异常明亮,他紧紧抓住林曦的手,气息微弱却急切:“先生……我看得出,您不是普通人……这世道,病了,根子烂了!修修补补无用了,得换一片新天地!可路在哪里?怎么走?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光?”他的问题,直指这乱世的本质,也叩问着拯救之道。
林曦凝视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缓缓道:“路,在人心里。光,在黑暗中孕育。旧世界的崩塌,非一日之寒;新世界的建立,亦非一蹴而就。需要血与火的洗礼,更需要理性的构建与千万人的觉醒。你此刻所做的记录,你心中不灭的信念,便是星火。星火虽微,聚之可成燎原之势。”
“星火……燎原……”赵醒言喃喃重复,眼中焕发出一种神采,“对!总要有人先倒下,总要有人记得!记得这苦难,记得这血债!”他挣扎着,将那块写满字的破布郑重塞到林曦手中,“先生,若您能出去……请把它……带给外面的人看!告诉人们……苦水井……不,告诉人们这天下,还有多少苦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