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帕米尔高原的崇山峻岭,林星尘的脚步踏入了中亚泽拉夫善河流域。这里不再是纯粹的沙海戈壁,河谷两岸绿洲绵延,灌溉着成片的麦田与果园,远处的城邦轮廓在蓝天白云下若隐若现,正是古粟特人的核心聚居地,如今的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周边区域。空气里弥漫着葡萄与香料的混合气息,驼铃声与商贩的吆喝声交织,依稀可见古丝路当年的繁华余韵。
行至一处名为“塔拉斯村”的聚落时,夕阳正斜照在土黄色的夯土屋上。村子依着一条干涸的古河道而建,河道两岸散落着不少锈蚀的箭头与破碎的陶片,村头的老人们围坐在一起,用夹杂着粟特古语与当地语言的方言交谈,眼神中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林星尘认出,这条干涸的河道,正是怛罗斯河的古河道——公元751年,唐帝国与阿拉伯帝国在此展开的怛罗斯之战,不仅改变了中亚的政治格局,更成为文明碰撞与融合的重要节点。
“远方的旅人,可要歇歇脚?”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注意到林星尘,主动起身招呼。老者名叫伊斯坎德尔,是村里的长者,深目高鼻,眉宇间依稀可见粟特人的典型特征。他身着传统的绣花长袍,手中握着一根雕刻着葡萄纹的木杖,杖头镶嵌着一块磨圆的和田玉,正是当年中原与西域贸易的物证。
林星尘欣然应允,跟着伊斯坎德尔来到村中的一处庭院。庭院里种着几株石榴树,枝繁叶茂,红彤彤的石榴果挂满枝头。伊斯坎德尔给林星尘倒上一碗酸甜的葡萄汁,指着院角堆放的残破石碑说道:“我们这村子,就是在怛罗斯古战场的遗址上建起来的。这些石碑,都是当年战争留下的遗物,上面刻着的文字,有汉文,有阿拉伯文,还有我们粟特人的文字。”
林星尘走近细看,只见一块较为完整的石碑上,隐约能辨认出“安西都护府”的汉文残字,另一块石碑上则刻着阿拉伯帝国的宗教铭文,还有一块石碑上的粟特文已经模糊不清,却能感受到笔画间的苍劲。这些石碑静静矗立在庭院中,如同沉默的见证者,诉说着千年前那场文明碰撞的惨烈与无奈——唐军长途奔袭三千里,与阿拉伯军队激战五日,最终因盟军葛逻禄部的突然倒戈而溃败,两万余唐军或战死或被俘,而阿拉伯军队也付出了三万人伤亡的代价。
“老人们说,当年战争过后,这里尸横遍野,河流都被鲜血染红了。”伊斯坎德尔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感慨,“我的祖先既是粟特商人,也是战争的幸存者。他们亲眼看到唐军的陌刀方阵与阿拉伯的重骑兵对冲,看到不同信仰、不同肤色的士兵在战场上厮杀,也看到战后双方的伤员在同一个山洞里相互救治。”
正说着,村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激烈的争吵声。伊斯坎德尔脸色一变:“怕是邻村的人又来争执了!”
林星尘跟着伊斯坎德尔走出庭院,只见村头的古河道旁,两群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群人身着传统服饰,为首的是一位名叫阿里的中年男子,他们是阿拉伯商人的后裔;另一群人则带着明显的东亚面孔,为首的是一位名叫李明远的老者,他们自称是当年唐军战俘的后代。双方手中都握着棍棒与农具,情绪激动,互不相让。
“这片古战场的遗物,本该属于我们阿拉伯人的!”阿里怒声喊道,“当年是我们的祖先取得了胜利,这些文物理应由我们保管!”
“胡说!”李明远反驳道,“这些石碑上刻着汉文,是我们唐军先祖留下的印记,应该归我们所有!你们当年靠着盟友背叛才取胜,根本不配拥有这些遗物!”
原来,近年来常有文物贩子来村里收购古战场遗物,导致两族后裔为争夺这些历史遗存屡起冲突。他们都以当年战争的胜利者自居,却忘了这场战争留给后人的,不仅是胜负的记忆,更是文明交融的契机——当年被俘的唐军士兵中,有不少是工匠,他们将造纸术、纺织术等中原技艺带到了西域,进而传播到欧洲,而阿拉伯的天文、历法、医药知识也随之东传,成为文明互鉴的重要纽带。
“都住手!”林星尘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两群人中间,目光扫过众人激动的脸庞,缓缓说道:“你们争夺的,不过是冰冷的石头与器物,但真正值得珍视的,是这些遗物背后的历史与精神。”
阿里怒视着林星尘:“外人休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两族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林星尘指着那些残破的石碑,“怛罗斯之战早已过去千年,当年的胜负早已烟消云散,但战争带来的文明交融却延续至今。你们看这石碑上的文字,汉文、阿拉伯文、粟特文并存,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唐军战俘带来的造纸术,让知识得以更广泛地传播;阿拉伯的医药知识,也让东方的百姓受益良多。这场战争,没有真正的胜利者,只有文明交融的成果。”
李明远冷哼一声:“话虽如此,但他们的祖先靠着背叛才取胜,这笔账不能不算!”
“当年葛逻禄部的倒戈,固然是唐军溃败的直接原因,但这场战争的根源,是两大帝国对中亚控制权的争夺。”林星尘缓缓说道,“你们的先祖,有的是为了国家荣誉而战,有的是为了信仰而战,他们都只是历史洪流中的参与者。而你们作为后裔,传承的不应是仇恨,而是对历史的敬畏,对不同文明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