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身份暴露
病房里,时间仿佛在胜利的余烬中凝固。心电监护仪那尖锐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过于规律的“滴滴”声,像是为我这场尚未结束的战斗敲打着冰冷的节拍。那股因“夜枭”停止而短暂降临的虚脱感,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嶙峋礁石,显露出更深层次的、弥漫在四肢百骸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钝痛。我瘫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过度使用的武器,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仿佛肺部塞满了湿冷沉重的棉絮,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难以言喻的撕裂感。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愤怒的蜂群在颅内盘旋,加密频道里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模糊不清,像是隔着厚重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在倾听。
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松弛感,如同滴入广袤沙漠的水珠,瞬间被更大的、源自本能的焦虑蒸干。我们成功阻止了最直接的物理毁灭,“夜枭”这头失控的野兽被暂时驯服,但代价呢?服务器中那82%永久湮灭的数据,如同被挖去的大脑,让整个案件的核心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夜枭”装置的来源、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庞大网络,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而周秉义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罪恶帝国,其深植于阴影中的根系,究竟蔓延到了何处?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未曾露面的“保护伞”,是否会因为这次斩首行动而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狂的举动?胜利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重复,‘夜枭’装置已确认外部安全,正在由排爆专家和技术专家联合进行谨慎拆卸。初步检查,外部未发现常规爆炸物,但其能量核心结构极其特殊,非制式产品,需要送往最高级别实验室进行进一步分析。”
“‘财叔’已被押送至指挥中心地下三层强化审讯室,情绪极不稳定,时而痛哭流涕地哀求,时而目光呆滞地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抗拒合作。”
“服务器抢救出的18%数据碎片正在尝试进行底层修复和解析,但结构损坏严重,数据关联性大量丢失,完全恢复需要极长时间,且结果不容乐观。”
“各行动单位开始分区域清理战场,统计伤员和装备损耗,初步报告显示有七名队员负伤,无人牺牲,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条条信息传来,冷静而客观地勾勒出宏大行动收尾的轮廓。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正沿着预定的轨道,滑向一个程序化的终点。杨建国下达着一条条清晰而高效的善后指令,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近乎金属般的沉稳,但那份深植于骨髓里的沉重感,并未随着主要威胁的解除而消散分毫。
就在这时,负责审讯“财叔”的独立加密频道(我依然能听到,但权限似乎已被标记为“监听”而非“参与”),传来了新的、带着一丝微妙变化的动静。资深审讯专家老吴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高度职业敏感带来的警惕:“杨局,‘财叔’的情绪突然出现剧烈波动,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绝望,而是变得……异常激动,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他反复、强烈要求……要求面见您本人,或者……用他的原话说,‘一个真正能管事的、说了算的人’。”老吴顿了顿,似乎在过滤和转述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并斟酌着最准确的用词,“他声称……他手里还握着一个‘更大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很多事情的秘密。这个秘密关乎……关乎一个潜伏了很久、藏得很深的‘鬼’。他说……这个‘鬼’的地位,高到……高到我们无法想象,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鬼”?潜伏者?就在……我们身边?
我的心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暗夜中悄然蔓延的冰冷藤蔓,带着致命的寒意,悄然缠上了我的心脏。周秉义集团内部存在警方的卧底或线人,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情报战场向来真伪难辨。但是,能让“财叔”在这种自身难保的绝境下,用如此笃定、甚至带着某种报复快意的语气说出来的……这个“鬼”的身份,会指向谁?哪个部门?哪个层级?
杨建国的声音透过频道传来,冷静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告诉他,想说什么,对你说一样。规矩他应该懂,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听他故弄玄虚,浪费宝贵的审讯时间。”
老吴那边沉默了几秒,背景音里只有“财叔”粗重而激动的喘息声。显然,老吴在转达杨建国的话。随即,频道里隐约传来了“财叔”那因为极度恐惧、亢奋和某种扭曲的报复心理而变得尖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虽然经过电波转换有些失真,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刺入每一个聆听者的耳膜:
“……一样?哈哈哈……放你妈的屁!一样?!绝对不一样!你们这群蠢货!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交道!不知道睡在你们身边的到底是人还是鬼!那个‘鬼’……他就在你们身边!他看着你们!听着你们!他甚至……可能此刻就躺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假装虚弱,假装忠诚,博取着你们的同情和信任!实际上……他才是那条不叫的狗,咬人最疼!他才是周老板留下的,最致命的那颗子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躺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假装虚弱?假装忠诚?!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仿佛来自西伯利亚冻原的寒风,从脚底板沿着脊椎瞬间窜至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连心跳都漏掉了好几拍!病房里恒温空调吹出的暖风,此刻感觉如同刮骨的钢刀!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周秉义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知道我这个最终备用联络渠道、知道我此刻大致伤情和所在位置的,放眼整个警方,只有杨建国和极少数核心指挥层成员!这是最高机密!‘财叔’一个主要负责洗钱、远离核心暴力行动的老狐狸,他怎么可能会……难道周秉义在死前,通过某种我们完全未知、无法想象的隐秘途径,将这条信息作为最后一颗“炸弹”,留给了“财叔”?或者……这个犯罪集团内部,还存在一条比我们想象中更深、更隐秘、直通核心的信息传递渠道,连“夜枭”都只是其冰山一角?!
还没等我这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财叔”那充满报复性快意的、如同夜枭啼哭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扎向我的耳膜,试图冻结我的灵魂:
“……怎么?不信?觉得我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好!好!我给你们一个提示……一个名字……一个你们或许已经忘记,或许正在准备为他请功、戴勋章的名字……”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像是在享受这种高高在上、操控他人命运的极致快感,那短暂的停顿里,充满了恶毒的戏谑。然后,他用一种清晰无比、带着斩钉截铁般恶毒力道的语气,吐出了那个对我来说如同附骨之疽、代表着无尽黑暗过往的代号——
“……他叫……‘林野’!”
“林野”!!!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凭空炸响的九天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在我脑海中轰然爆裂!眼前瞬间一片煞白,所有的声音——监护仪的滴滴声、频道里的杂音、甚至是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纯白。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从颅内深处传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咚咚咚……咚咚咚……震得我耳膜刺痛欲裂,几乎要失去所有知觉!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林野”?!这个代号,是周秉义集团内部,只有极少数真正核心成员才知道的、属于我这个深度卧底的、象征着堕落与背叛的身份!就连警方内部很多高层官员,知道的也只是“林峰”这个本名和与“利刃”行动相关的公开身份!“财叔”虽然地位不低,但他长期游走在财务和洗钱领域,按理说绝不应该接触到如此核心、如此要命的卧底信息!除非……除非周秉义在死前最后一刻,通过那个神秘的“夜枭”系统或者其他死手装置,将这条信息作为最后的“礼物”送了出来?或者……这个集团内部,真的还有一条我们从未触及的、直通核心秘密的“幽灵通道”?!
“他在胡说!血口喷人!”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对着枕边的麦克风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锐刺耳的破音,“他在垂死挣扎!想搅乱局面!制造内部矛盾!杨局!不能信他!一个字都不能信!”
我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失控,连我自己在吼出这句话的瞬间都意识到了。那声音里的恐慌和绝望,远远超出了一个被污蔑的清白者应有的愤怒范畴,更像是一个被戳穿秘密的人,在绝望边缘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哀鸣。频道那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长达数秒的死寂。杨建国没有立刻回应。老吴那边也陷入了沉默。只有“财叔”那令人极度不适的、低低的、充满了得意和残忍意味的笑声隐约传来,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魔低语,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