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因少校静静地坐在临时战俘营为他单独划出的“军官隔离间”里。这所谓的隔离间,不过是比其他俘虏稍大一些、用半透明的防雨布围起来的方形空间,地上铺着简陋的毡垫,配有一个小马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消毒水和远处飘来的、难以形容的焦糊味。
他身上的破损动力装甲早已被卸下,换上了一套粗糙但干净的灰色棉布囚服。失去装甲的支撑和内部环境调节系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外界温度的变化、布料摩擦皮肤的粗糙感,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生理与心理双重层面的虚弱。
但这并非他此刻关注的重点。
他冰蓝色的眼眸(经过伪装,看起来与普通人类浅色眼瞳无异,但内部的光学镜头仍在低功耗运行)一眨不眨地,透过防雨布缝隙和营地简陋的栅栏,投向外面那片喧闹的、被称为“庆祝”的区域。
火光跳跃,人影幢幢。嘶哑的歌声、不成调的乐器声、放肆的大笑与号哭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片他核心数据库里从未被有效分类的、高熵值的噪音。
他的逻辑处理核心,正以最低功耗运行,试图分析眼前这幅景象。
[观测场景:大规模非战斗人员聚集。]
[行为模式:无序运动、无意义声波产生、非必要能量释放(篝火)。]
[情绪模拟分析:数据库匹配度低。部分声波特征与“喜悦”、“悲伤”基础模板有17.3%吻合度,但伴随大量无法解析的冗余信号与矛盾特征(哭泣伴随大笑)。]
[结论:无法归类。行为模式不符合任何已知效率模型或战后标准流程。疑似“模因污染”残留效应在人类群体中的扩散表现。]
凯因的思维,或者说,他那基于高度理性与秩序构建的处理器,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胜利,在他的逻辑框架内,意味着任务目标的达成,敌方抵抗力量的消除,资源的控制与整合,以及后续秩序重建程序的启动。这应该是一个高效、冷静、以数据处理和资源调配为核心的过程。哭泣?拥抱?围着一堆浪费燃料的火焰发出无意义的噪音?这除了消耗宝贵能量、增加不必要的情感熵增、拖延战后秩序恢复进程外,有什么意义?
他们为何而哭?
数据库中关于“人类情感”的条目大多是冰冷的学术定义和模糊的行为描述。他知道“悲伤”通常与“损失”关联,“喜悦”与“获益”或“目标达成”关联。但眼前的景象,显然是“损失”与“获益”的混乱叠加态。那些人类,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又在大笑舞蹈;一边抚摸着破烂旗帜下的武器残骸(那显然是“损失”的象征),一边又传递着食物,脸上洋溢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光彩(疑似“获益”表现)。
最让他逻辑回路微微“发热”的,是几个被众人簇拥着、坐在简易担架上的重伤员。他们肢体残缺,生命体征微弱,按照“新纪元”的效率评估,属于应立即进行“资源回收”或“人道终结”的高耗损低价值单位。然而,那些健康的人类却围拢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宝贵的饮水喂到他们嘴边,用粗糙的手掌擦拭他们脸上的污迹,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凯因的数据库里,没有能准确描述那种眼神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