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朕能拨给你的,只有两千新募之兵,皆是刚放下锄头的关中农夫。”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京畿镇守使,何等煊赫的职位,却只给两千新兵?
这不啻于让一个绝世神厨,用一堆烂菜叶子去做一桌国宴。
这是任命,更是考验。
是一场近乎羞辱的,却又暗藏深意的考验。
给你一个最烂的摊子,最少的资源,朕要看看,你这块璞玉,究竟能打磨出何等光华。
若是寻常将领,此刻恐怕早已脸色大变,心中叫苦不迭,甚至会认为这是主公的刁难与不信。
但马殷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李烨的预料。
他仅仅愣了片刻。
随即,那双沉静的眸子里迸发出一种近乎炽热的精光。
他非但没有丝毫为难之色,反而重重一拜,声音竟比刚才还要响亮!
“主公信赖,马殷万死不辞!”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兴奋。
“主公英明!新兵好,新兵妙啊!”
“哦?”李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主公,”马殷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若是给臣一支百战精锐,固然军威雄壮,但精锐之师,皆有其傲气,亦有其旧主之烙印。臣一介无名之将,骤然统领,未必能做到如臂使指。”
“而这两千新兵,如同一张白纸!”
“他们只知军饷是主公所发,军装是主公所赐,他们心中的神,从一开始,便只有主公一人!”
“臣可将他们按照自己的心意,塑造成最忠诚、最坚韧的石头!用这样的兵,守卫长安,守卫陛下,才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臣不但不嫌少,反而要多谢主公的深谋远虑!”
“哈哈哈哈!”
李烨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笑声穿透书房,传到庭院之中,惊得树上的宿鸟扑棱棱飞起一片。
知我者,马殷也!
他一直担心,将一支骄兵悍将交给马殷,会引起内部不服。
而用新兵,看似是削弱,实则是给了马殷最大的授权——让他建立一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也完完全全忠于李烨的“天子亲军”!
这份苦心,马殷竟然一点就透!
“好!好一个马殷!”
李烨大步走到墙边,解下自己悬挂其上的佩剑,走到马殷面前,亲手递给了他。
那是一柄古朴的横刀,刀鞘上镶嵌着宝石,正是唐昭宗御赐之物,象征着李烨的身份与权威。
“此剑,‘定唐’,乃天子所赐。”
“今日,朕便将它赐予你!”
“你在长安,持此剑,如朕亲临!凡关中兵马钱粮,皆由你节制!若有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马殷双手颤抖地接过这柄沉甸甸的佩剑。
入手冰凉,却仿佛有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他知道,这柄剑所代表的,是眼前这位雄主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没有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将剑高高举过头顶,然后俯身,将额头重重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三日后,洛阳西门。
没有隆重的欢送仪式,没有将旗招展,更没有百官相送。
一队简陋的车马,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驶出城门。
车上,是李烨拨给马殷的第一批粮草、军械和安家费用。
队伍的最前方,马殷一身朴素的戎装,腰悬“定唐”宝刀,独自一人,一骑。
他没有带任何家眷亲随,只身赴任。
在他身后,是那两千名刚刚穿上军装,脸上还带着茫然与忐忑的关中农夫。
他们甚至还没有像样的武器,许多人手里拿的只是削尖的木棍。
这样一支寒酸的队伍,与霍存南下时的万军雷动,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路边的百姓和城头的守军,都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
然而,马殷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洛阳城的巍峨轮廓,随即毅然决然地转过头,马鞭一指西方。
“出发!”
他那并不高大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没有人知道,就是这样一支看似寒酸的队伍,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稳定大唐国祚的最后一根擎天玉柱。
而在酒楼里喝得酩酊大醉的赵猛,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啐了一口,不屑地骂道:
“一个鸟不拉屎的临清小吏,带着两千个泥腿子就想去镇长安?”
“王爷真是越发糊涂了!等着吧,不出三月,保管他连人带骨头,都被关中那帮饿狼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