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低下头,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够了!”郑芝龙暴喝一声,将丹书铁券重重摔在桌上。
铁券与硬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燃烧。
许久,郑芝龙缓缓坐回椅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望着那铁券,望着那诱人的封号,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年轻时在颜思齐船上当水手,第一次见到茫茫大海时的震撼;与李魁奇、钟斌等人结拜,歃血为盟时的豪情;受朝廷招安,穿上官服时的志得意满;拥立隆武,成为“平国公”时的权势滔天……
还有泉州滩头那一战,沧州军的炮火如雷,自己的精兵如雪崩般溃散。那一败,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
“大人……”卡洛斯试探着开口。
郑芝龙摆摆手,示意他噤声。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郑森的脸——那个从小聪慧过人的长子,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那个如今站在他对立面的“逆子”。
若真降清,森儿会怎么看他?郑家列祖列宗会怎么看他?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可若不降……济尔哈朗八万大军就在赣州,沧州军已经占了泉州,自己这点残兵败将,能撑几天?
“卡洛斯,……”
郑芝龙睁开眼,声音沙哑,无力地说道:“你去告诉洪承畴的使者,就说……就说我还要考虑三日。”
“大人,三日恐怕……”
“就三日!这三日,我要做两件事。第一,派人去泉州,最后劝森儿一次。第二……”
他眼中闪过狠色,露出了赌徒般的神色,咬着牙说:“我要看看,济尔哈朗到底有多快,沧州军到底有多强。”
卡洛斯明白了。这是最后的观望,也是最后的赌博。
“那隆武皇帝那边……”
“看好他。”郑芝龙面无表情,“三日后若我决定降清,他就是献给朝廷的大礼。若我决定不降……”
他顿了顿,狞笑道:“他就是我谈判的筹码。”
卡洛斯躬身退出。房间里又只剩下郑芝龙一人。
他重新拿起丹书铁券,仔细抚摸着冰凉的铁面,抚摸着那鎏金的文字。
这铁券犹如枷锁,重如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窗外,漳州的冬夜漆黑如墨。远方隐约传来海浪声,那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大海,是他发迹的地方,也是他如今进退维谷的囚笼。
南海王……永镇闽海……
多么诱人的许诺,又是多么危险的陷阱。
郑芝龙不知道,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泉州城里,他的儿子郑森,已经做出了最终选择。
而青州南下的两万沧州军,正日夜兼程,朝着淮安疾驰。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为任何人的犹豫而停留。
风暴将至,每个人都必须站定自己的位置。
无论愿意与否,无论你在哪、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