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姑娘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怯意，“我……我屋里暖瓶没水了，看你们灯亮着，想……想讨点开水，吃口药。”

晓燕连忙站起身：“快进来，外边冷。”她示意方芸去拿暖瓶。

那姑娘道了谢，走进来，却只站在门边，不肯往里多走一步。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那搪瓷缸子的边沿，局促不安。

晓燕接过方芸递来的暖瓶，给她缸子里倒上水。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姑娘苍白的脸。

“姑娘，你……没事吧？”晓燕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睛，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又觉唐突，忙补充道，“俺们就住隔壁，听着……有点动静。”

那姑娘抬起头，看了晓燕一眼，眼圈又红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晓燕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有啥难处，慢慢说。俺们也是外地来的，知道在省城不容易。”

或许是晓燕语气里的真诚打动了她，或许是压抑了太久需要倾诉，姑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

“大姐……我……我叫张玉兰，”她抽噎着，“我爹……他……他非要逼我嫁给他单位领导家的儿子，我不愿意……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是省剧团的，唱武生的……可我爹说，那是下九流，丢尽了他的脸……”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如同找到了一个泄洪的闸口。晓燕默默听着，不插话，只是适时地递过去一条干净毛巾。方芸也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

张玉兰说着说着，情绪渐渐平稳了些，她看着晓燕，眼里带着一丝羡慕：“大姐，我看你们像是自己做事的，真自在。不像我，像个笼中鸟，什么事都得听爹娘的安排……”

晓燕苦笑着摇了摇头：“妹子，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俺们也有俺们的难处。”她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你爹……在轻工厅做事？那天在衙门口，俺好像见过一面。”

张玉兰点了点头：“嗯，他是个小科长，芝麻大的官，架子倒不小，最好面子……”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张玉兰又说了些家里的琐事，她父亲的固执，母亲的无奈，以及她与那剧团武生偷偷来往的艰辛。晓燕只是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水喝完了，张玉兰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她站起身，再三道谢：“大姐，谢谢你听我啰嗦这些……心里头舒坦多了。”

“没事儿，”晓燕送她到门口，“妹子，路是自己走的，可也得多想想，别太拧着来，伤了自己。”

张玉兰点了点头，端着那空缸子，回自己屋去了。

关上门，方芸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晓燕姐！这可是……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啊！咱要是……”

晓燕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脸色却沉静如水。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省城渐次亮起的、疏离的灯火。

人情的缝隙，她好像真的摸到了一点。可这缝隙，是福是祸，该如何去用，她心里，却还没个准章程。

夜风吹进来，带着寒意。晓燕知道，下一个决定，或许比面对“麦香坊”的明枪暗箭，更需要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