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忽然笑了,笑声又干又涩,像破锣在敲:“交一半粮?那癞子呢?他不过是欠了赌债,怎么没见陈先如护着他?”他往前凑了凑,眼眶里的红血丝更密了,“我亲眼见的,癞子跪在街上向我磕头,头都磕破了,我去找陈先如,他连头都没点!最后日本人开枪的时候,他陈先如躲在医院,连个面都不敢露!”
“你懂个屁!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他要是硬气,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活着?像陈先如那样当狗活着?”狗子猛地站起来,炕沿被他撞得“哐当”响,“我宁愿跟癞子一起被崩了,也不想像他那样,见了日本人就像条狗!”
这话像块石头,狠狠砸在二叔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不是不知道“汉奸”这两个字烫嘴。看着柜台上每天多收的钱,看着自家生意越做越火,看见那些比他们开得早、规模大的铺子,要么被日本人找借口封了门,要么就被陈先如用低价抢了客源……他心里不是没琢磨过,这钱来得不干净,可日子确实好过了。
他甚至偷偷盼着,陈先如能再往上爬爬,他们的生意也能再大些。可现在被狗子戳穿,再想想自己揣着那些“不干净钱”时的窃喜,脸上腾地烧了起来,连耳朵尖都发烫。
他看着狗子眼里的红血丝,想起上个月杂货铺门口总被人泼烂菜叶,绿油油的汁水顺着门板往下淌,风一吹满街都是馊味;还有人趁夜里往墙上涂黑墨,歪歪扭扭写着“汉奸走狗”,伙计用石灰涂了三遍,才把那些字盖下去。
还有那些街坊路过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的“汉奸”“缺德”,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此时,他心里强装的体面,全碎了,只剩满心的羞恼和无力。
他喘着粗气,盯着地上翻倒的空粥碗,突然抬脚踹了过去。碗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最后停在墙角,碎成了几片。“你想当硬骨头?行!”二叔的声音发颤,却还强撑着气势,“那你别躲在屋里装死!有本事拿着刀去找日本人!没本事就给我闭嘴,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二叔的尾音刚落,门板“砰”地一声被摔上,震得窗纸都颤了颤。
狗子还僵在炕沿边,后背抵着墙,指尖把衣角攥得发皱。他爹那句“有本事拿着刀去找日本人”像根烧红的铁丝,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他想起自己躲在角落看癞子被开枪打死时的怂样,想起癞子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又想起他爹骂他“废物”时的嘴脸,一股混着羞和怒的火气猛地窜上来。
“你以为我不敢?”他对着空屋低声骂了句,声音发颤,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劲。
他转身往灶房走,脚步又急又沉。灶台上摆着明晃晃的菜刀,刀把上还沾着菜叶,他伸手要拿,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刀身,又猛地缩了回来——真拿菜刀出去,没等靠近日本人,先被巷里的人当疯子抓起来。
视线扫过桌角的水果盘,盘边放着把小弯刀,是削水果用的,刀刃磨得发亮。他一把攥在手里试了试,份量轻,藏着方便。
“就用你。”他咬着牙,将刀塞进裤兜里,他心里憋着股劲:倒要让他爹看看,他不是没胆子,只是之前没被逼到这份上。
狗子刚跨出家门,巷口“咔哒咔哒”的皮鞋声就撞进耳朵——三个日本兵正晃悠着往前走,步枪斜挎在肩上,帽檐下的眼神扫过街边铺子,带着股子漫不经心的蛮横。
他喉咙发紧,脚却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裤兜里的刀攥得手心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