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领导在电话里的提醒,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林杰心头。
他放下电话,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心情却如同窗外的乌云。
DRG、DIP支付方式改革,这是他早就规划好的下一步重点工作,也是深化医改、控制医疗费用不合理增长的“牛鼻子”。
这套源自国外的先进管理工具,其核心是按病种打包付费,颠覆了国内长期以来按项目付费的“后付费”模式,能有效遏制医院“大处方”、“大检查”的冲动,被国际上证明是控制医疗费用、提升医疗质量的有效手段。
但正因为其触动了“以药养医”、“以检查养医”的根本利益,推行起来必然阻力重重。
他原本计划在平稳完成本轮目录调整后,再稳步推进支付改革。
没想到,对手的反应如此迅速和猛烈,直接就将矛头对准了这个尚未完全展开的领域,试图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从学术层面、舆论层面,甚至更高层面……”林杰反复咀嚼着老领导的话。
这是一套组合拳,比之前在目录调整中遇到的内部消极抵抗、企业恶意举报要凶险得多。
学术和舆论可以混淆视听,影响决策;
更高层面的压力,则可能直接叫停改革。
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打给了刘副司长。
“刘司,休息了吗?”
“林司?还没,在看一些DRG试点地区的数据。有事您说。”
“你最近有没有注意到,学术界或者媒体上,有没有出现一些关于DRG、DIP的……不太一样的声音?”林杰试探着问。
电话那头的刘副司长沉默了几秒,严肃的说:“林司,您也注意到了?我正想找机会跟您汇报。最近确实有些苗头。前几天参加一个行业内部的研讨会,就有几位来自大型医院的院长和个别专家,在发言中对DRG、DIP提出了不少质疑,主要集中在可能推诿重症病人、导致医疗质量下降、不符合中国复杂国情这几个点上。当时我觉得是正常的学术讨论,没太在意。但听您这么一问……”
“看来不是空穴来风。”林杰沉声说道,“你马上通过我们的渠道,搜集整理近期所有公开的、涉及质疑DRG、DIP的学术文章、专家观点、媒体报道,越快越好!我要看看,这股风到底有多大。”
“好!我马上办!”
挂了电话,林杰又打给杨帆。
“杨处长,你通过办公厅和其他司局的熟人,私下了解一下,最近有没有关于我们医保局,特别是关于支付方式改革方面的……非正式的议论或者动向?注意方式,不要声张。”
“明白,林司长。”
布置完这些,林杰坐回椅子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对手选择攻击DRG、DIP,恰恰说明他们害怕这个改革,也说明自己选择的改革方向是正确的。
接下来的两天,刘副司长和杨帆那边陆续反馈回来信息。
刘副司长整理了一份清单,上面罗列了七八篇近期发表在专业期刊或主流媒体上的文章,作者不乏一些知名医学院校的教授、大型医院的管理者和个别有影响力的行业专家。
文章的核心论点高度一致:质疑DRG、DIP在中国的适用性。有的从理论层面论证其水土不服,有的引用国外个别案例说明其潜在风险,更有甚者,直接将其与医疗市场化、削弱公立医院公益性等敏感话题挂钩,上纲上线。
“林司,这些文章出现得很集中,而且论证逻辑和引用案例都惊人的相似,背后肯定有推手。”刘副司长语气肯定的对他说。
杨帆打听来的消息更让林杰警惕。
“林司长,我打听了一圈,确实有些风声。听说……听说有几位在卫生系统很有影响力的老领导、老专家,对咱们局这么快推动支付改革有些……有些看法,认为过于激进。还有消息说,几家顶级大医院的院长最近走动很频繁,好像……好像在联名准备向上面反映情况。”
联名反映情况?林杰立刻想到了老领导提到的“万言书”。看来,对手已经不再满足于学术和舆论层面的小打小闹,开始寻求更高层面的行政干预了。
“知道具体是哪些医院吗?”林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