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质地奇特,非绢非纸,触手微凉,上面字迹是凌厉洒脱的行书,并非地府通用的工整公文体。
开篇便直指地府官吏考核沉疴,痛陈“名实不核、赏罚不信”之弊,随后提出一套极为系统严密的考核流程优化方案,强调“综核名实”、“信赏必罚”、“以事效验功过”,其行文气势磅礴,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欲挣脱一切陈规束缚、另立新天的锐气,与地府官场那些四平八稳、充满套路的公文相比,简直如同岩浆奔涌于冰原之上。
思路之精妙、见解之超前、魄力之宏大,远超现今地府通行的任何考绩条例,仿佛一柄精心锻造、却尘封已久的利剑,直指僵化体制的核心。
文稿末尾并无署名,唯有一方小小的朱红色印章痕迹,极其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文昌……”二字残迹,其后便难以识别。
陆鸣的心神瞬间被这文字吸引。
文中那股欲要扫清沉疴、重塑秩序的锐气与宏大构想,竟与他内心深处某种未曾言明的抱负产生了强烈的、几乎令人战栗的共鸣。他逐字研读,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
就在他读到“夫衙署之弊,非弊于法,弊于执法之人因循苟且……”一句时,联想到目前调查中遇到的种种官僚阻碍,心中正升起一股类似的愤懑与无力感。
恰是这古今同慨的情绪,成为了打通记忆壁垒最直接的桥梁。脑海中骤然一阵刺痛!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烛火通明的值房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更为轩敞、弥漫着清幽墨香与淡淡灵蕴的厅堂(文昌府议事堂?)。
数道身影围着一份摊开的卷轴争论不休,声音模糊不清,唯有一个清朗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魄力的声音格外清晰,正在阐述着“循名责实、破格擢优”之要……那声音,那视角,那深埋于文字间的锐意,熟悉得令人心颤,仿佛源自他的灵魂本源!
景象倏忽消散,如同水滴落入深潭,只留下一圈圈剧烈的涟漪在神魂中震荡。
陆鸣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坐在值房的灯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几页“考成法”草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大人?”孙毅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陆默然片刻,缓缓摇头,声音略显沙哑:“无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那份“考成法”草稿与那页阵亡名单残页并置于案上,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一盏孤灯,两样证物。一样冰冷地指向过往的阴谋与血迹,一样则炽热地昭示着未来的荆棘与变革。
他目光扫过三位属下,沉声下令:“孙毅,记你一功。此事绝密,不得外传。秦昭,全力分析这笔迹频谱,建立特征图谱,与过往所有存疑卷宗比对。阿罗,深挖这份名单上每一个‘多出来’的名字,查清他们的番号、驻地、一切背景!”
“是!”三人凛然应命。
命令已下,值房内再次陷入忙碌。
陆鸣独坐灯下,目光在‘血迹’与‘变革’之间巡梭。
他知道,从这张残页和这份草稿开始,他们的斗争,已经踏入了截然不同的、更危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