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鼎,深海盐卤浓缩,咸涩刺舌,定志宁神;
第五鼎,十年老骨慢煨,鲜髓如乳,补耗损之元。
此即“五味惊神汤”——以五味极端刺激强行唤醒沉沦之识海,犹如五雷贯顶,非大毅力者不能承受。
梁录事跪坐于前,面色惨白。
第一匙酸梅汁入口,他猛地呛咳,眼泪直流;
第二匙黄连汤下肚,呕吐不止,几欲昏厥;
待第三匙姜醴入喉,灼痛自咽喉直贯丹田,他突然放声大哭,口中喃喃:“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听命于他……边关根本没有失守……是我改了奏报……是他拿我家人威胁我……”
供词落地,字字如刀。
苏晏清静静听着,手中玉匙未停。
窗外更深露重,风穿檐角,似有窸窣之声掠过瓦面。
而就在茶房角落,那把曾煮过无数“梦茶”的旧瓷壶,正静静立于灶台,壶嘴微张,仿佛仍在吐纳某种无形之毒。
某处暗巷,一人影疾行而来,黑巾蒙面,袖中香囊微燃。
他知道——事情败露了。
夜色如墨,政事堂茶房外万籁俱寂。
残雪压檐,偶尔簌簌滑落,惊起一阵微响。
香篆生贴墙潜行,黑巾蒙面,袖中香囊已燃起一缕幽蓝薄烟,似蛇游走于寒气之中。
他眸光阴冷,指尖微颤——不是惧,而是恨。
他早该想到的。
那日苏晏清不过轻问一句“水烧了多久”,便如利刃剖开七日迷雾。
她竟从一盏茶汤里,嗅出了梦香的根脉!
更可怖的是,她用一碗清水,逼出了梁录事体内积毒,撬开了他的嘴。
如今证据暴露,布局崩塌,他只剩最后一步:毁掉瓷壶、焚尽茶引,让一切回归混沌。
茶房门无声开启,香篆生闪身而入,直扑灶台。
他抓起那把旧瓷壶,正欲砸向地面,忽觉鼻尖一凉——仿佛冬风穿骨,又似冰针刺魂。
抬头刹那,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狸奴蹲踞梁上,双目泛着琥珀金光,口中衔着一只细纱织就的香袋,正轻轻一抖,将方才吸入的蓝烟尽数封入袋中。
“阿嗅……”香篆生咬牙低吼,“你这畜生,也敢坏我大事!”
话音未落,窗外风声骤紧。
数道黑影破雾而来,玄衣佩刀,落地无声。
为首之人立于阶前,斗篷翻卷如铁翼,眉眼冷峻如霜刃裁成——正是萧决。
“玄镜司办案,私闯重地者,格杀勿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木。
香篆生冷笑后退,背抵灶台。
火膛余烬尚温,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
“你们破得了香,破不了命。”他一字一顿,眼中竟无惧意,唯有癫狂的笃定,“梦已种下,心魇不灭。只要有人贪权、惧死、念旧、恋味,‘九转梦香’便永不消散。”
说罢,他猛然跃起,纵身投入身后焚炉!
火焰轰然腾起,吞噬了他的身影。
在烈焰升腾的最后一瞬,他手臂疾扬,一只乌木香匣破空而出,划过长夜,稳稳落于膳政司官衙门前石阶之上,发出一声轻响,宛如叩门。
翌日清晨,苏晏清踏雪而来。
她俯身拾匣,指尖触及那一寸冰凉乌木,竟似有细微震颤自内传出,如同沉眠之物在梦中呼吸。
她凝视片刻,并未开启,亦未焚毁,只将其置于书案正中,与《炊政手札》并列。
炊火阁余烬未冷。
她提笔研墨,将昨夜熬制的“五味惊神汤”配方细细誊录,字迹沉稳,力透纸背。
末了,朱笔批注:
“味可奴人,亦可醒人。酸以破执,苦以涤妄,辛以激神,咸以定志,鲜以养元。自此,膳政司不只掌膳,更掌心。”
墨迹未干,圣旨已至。
皇帝准其所奏,颁行“百官清味令”:凡入政事堂者,须经“残茶验香”;茶引由膳政司专供,不得私采;每月初一,百官齐聚政事堂东阁,共饮“五味汤”,以涤心障、防魇侵。
朝堂哗然,却无人敢驳。
退朝之后,萧决悄然递来一份密报,封口烙着玄镜司独有的鸦纹印。
苏晏清拆启,目光一凝——
“北境心锁灶,昨夜火光复现。”
她指节收紧,掌心梅核硌出浅痕,唇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呢喃:“这次,我要带火回去。”
风穿窗棂,拂动案头乌木香匣。
匣缝之间,一丝几不可察的香气悄然渗出,又被晨光吞没。
而檐下,阿嗅悄然而至,蹲坐于廊角阴影中,望向那匣子,耳尖微动,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
它每日晨昏必来,只为守那一隙微颤——
仿佛有什么,正在缓慢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