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恩人姓梁?那是验钩使!是我家的活菩萨!”
那一刻,他浑身颤抖,几乎站不稳。
此刻,他默默走入灶房,拿起那枚用了半生的铁骨饼模具,放在灯下细细端详。
然后,他取出刻刀,一点一点,在原本光滑的饼面上,压出一道极浅、极细的钩形纹路。
不深,不足以伤手;不显,需借光才可见。但它存在。
他低声喃喃:“若这钩能救人……那我也算,烧过一回火。”
阿粟站在门外,静静看着,眼中泛起微光。
她没有惊动他,只是悄悄合上门,快步走向阁楼深处。
苏晏清正在整理《炊政手札》,听见脚步也不抬头:“说。”
“梁大人重刻了模具。”阿粟轻声道,“他在饼上,刻了钩。”
苏晏清笔尖一顿,墨迹晕开一小团,像一朵暗色梅花。
她许久未语,最终只轻叹一声:“火种,终究是藏不住的。”
窗外,雪停了。
一轮冷月破云而出,洒下清辉。
远处宫墙阴影里,一道玄色身影悄然现身,手中密函封泥完好,印着玄镜司独有的鸦首烙痕。
他望着炊火阁那盏彻夜不灭的灯,眸色深如寒潭。
风掠过屋脊,带起一片灰烬般的落叶,飘入窗棂,落在案头尚未干透的奏折边。
那纸上,正写着一句话:
“信不可失,钩不可伪。痛之所至,义乃重生。”夜色如墨,宫墙内外万籁俱寂,唯有玄镜司暗卫踏雪无痕的脚步划破沉沉寒雾。
萧决立于檐角阴影之中,玄袍猎猎,手中密函封泥未动,鸦首烙痕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
他跃下高墙,身形如影掠入炊火阁后巷,轻轻叩响那扇常年不闭的侧门。
门开一线,阿粟探出头来,见是他,忙引其入内。
苏晏清正坐于灯下,案前摊开的是尚未誊清的《信义验则实施细则》,笔尖悬停半空,似在等一个注定要来的消息。
“右相府昨夜焚档。”萧决声音低哑,将密函置于案上,“灰烬中检出‘引梦粉’残粒与半片云龙笺——正是三年前‘安神汤案’所用御纸。”
烛火微微一颤。
苏晏清指尖轻抚封泥,未启函,已闭目。
她舌尖微动,舌底那枚深埋多年的梅核忽而震颤,如针尖刺入神经末梢。
心觉全开,五感退隐,唯余“滋味图谱”在识海中缓缓铺展——那是她以十年试毒经验、百味人生淬炼出的内在感知世界。
图谱流转间,右相命宫位赫然显现:黑渊吞光,浊气盘踞,竟似有无数细丝自喉舌蔓延至心窍,缠绕成结,如同被某种无形之香悄然腐蚀。
“他们在销毁‘味政’证据链。”萧决语气冰冷,“不止是伪诏,还有当年经手的账册、人证名录……若再晚一步,整条线都将断尽。”
苏晏清睁开眼,眸光幽深如井。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向药柜深处,取出三味药材:苦楝子、醒魂草、返梦藤。
这是陈梦医近日所献,专为破解“梦魇操控”而设。
她亲自研磨调和,又命人取来晨露调制,熬成一碗澄澈微绿的汤剂,名曰“梦魇反引汤”。
“此汤无毒,却能扰动潜藏梦境。”她对阿粟低语,“你明日混入右相府洒扫婢女行列,将其滴入她们日用皂角水中。凡曾接触‘梦香’者,肌肤沾洗之后,夜必梦魇,且梦中所言,皆为深藏之真。”
阿粟点头欲退,却被叫住。
“记住,”苏晏清目光微敛,“不是逼供,是唤醒。他们不是不知道罪,只是不敢记得。”
三日后,鸡鸣未起。
一名苍老仆役突然破门冲入政事堂,扑跪于丹墀之下,涕泪横流:“我烧过!三十七道伪诏!每一道都用‘归心引香’熏过三日,再由右相亲手钤印……他说那是陛下默许的‘稳朝之策’!”
满堂震惊,禁军即刻围府。
萧决亲率玄镜司入宅搜查,在夹壁暗格中掘出残卷数十,皆以云龙笺书写,内容直指数年前数桩冤案背后操纵之手。
顺藤摸瓜,五名重臣相继落网,朝野震动。
当夜,乾清宫方向火光冲天。
苏晏清立于炊火阁顶,遥望那团炽烈燃烧的火焰映红天际——那是皇帝亲手焚烧“复开安神汤”的奏折。
她闭目,舌底梅核骤然剧痛,仿佛有另一炉火正在极北之地熊熊燃起。
她“尝”到了——风雪荒原之上,一灶以“痛钩”为薪的烈焰正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埋于冻土下的秘密轮廓。
风起,一片焦黑残片随气流盘旋而起,飘向北方。
她伸手未接,只低声呢喃:“你们用我的信立局,我就用你们的罪,点火。”
片刻后,她转身走下阁楼,脚步沉稳如初。阿粟迎上前,神色忧虑。
“大人……接下来呢?”
苏晏清停步,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该去北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