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不同。之前是震惊和恐惧,而现在,是一种极致的荒谬感,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冰冷死寂。
司马青猛地踏前一步,虎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想要说什么,却喉咙哽咽,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木屑纷飞!
赵霆等将领个个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们在前线舍生忘死,多少同袍血染沙场,多少城池化为焦土,换来的就是这“锁拿回京”、“天下共击”?
文官之中,有人吓得瘫软在地,有人以袖掩面,不忍卒睹,更有人眼中燃起了与武将们同样的怒火。
杨妙真拿着那卷沉甸甸、湿漉漉、散发着血腥与背叛气息的圣旨,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大殿穹顶,扫过窗外阴霾的天空,最终,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遥远而陌生的金安城,落在了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叔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的石雕。良久,一丝极淡、极冷、充满了无尽悲凉与嘲讽的笑意,在她唇角勾起,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阵低沉而压抑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显得异常刺耳和诡异。笑着笑着,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划过她沾着灰尘与疲惫的脸颊。
“好……好一道圣旨……好一个‘丧师失地’……好一个‘乱国之源’……好一个‘锁拿回京’……好一个……‘天下共击’!”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将那卷染血的圣旨高高举起,让那斑驳的血污和冷酷的文字,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她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我,杨妙真,自先帝时便镇守东南,十数年来,不敢有一日懈怠!守的是东唐的门户,护的是东南的百姓!今日,蒙元百万铁骑践踏我山河,屠戮我子民,国难当头,存亡续绝之际!”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凤凰泣血,带着一种斩断过去、决绝未来的凛然:
“我等效死将士在前方浴血搏杀,尸山血海,多少好儿郎魂断沙场,多少城池父老惨遭屠戮!而朝廷!我那位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叔!他在做什么?他在听信谗言,他在醉生梦死,他在忙着给我们这些在前线为他杨氏江山拼死挣扎的人,罗织罪名,送来这沾满自己臣子鲜血的催命符!”
她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无论是悲愤的将领,还是惶恐的文臣,亦或是闻讯聚集到殿外、黑压压一片的军官和士兵:
“这样的朝廷,心中可还有半分江山社稷?可还有半分天下黎民?可还配得上我等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手中那卷象征着旧秩序、象征着昏聩与背叛的圣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向坚硬的地面!
“啪!”
丝帛与金砖猛烈碰撞,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巨响!那卷圣旨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开去,如同一条死去的毒蛇,再也无法束缚任何人。
“自即日起!”杨妙真挺直脊梁,声音穿透大殿,响彻整个郡主府,乃至向着江陵城四方传扬:
“我杨妙真,与东南七州所有不愿引颈就戮的将士、所有不甘家园沦丧的百姓,正式与东唐朝廷,恩断!义绝!”
“东南军政,自此独立!不再奉金安伪诏!不再受昏君佞臣管辖!”
“我等之生死存亡,由我等自己掌控!抗蒙卫民之大业,为的是脚下这片祖宗留下的土地,为的是身后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而非那早已腐朽透顶、自取灭亡的金安城!”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愿追随郡主!誓死无悔!”
“独立!独立!独立!”
“不受昏君管辖!誓死抗蒙!”
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殿内殿外,所有将士、官员、乃至能听到这声音的士兵百姓,无不振臂高呼,声浪如同海啸,震动着江陵城的每一块砖石!朝廷的这道血诏,彻底碾碎了最后一丝忠诚,也彻底点燃了破而后立的决绝之火!
杨妙真“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凤凰郡主权威的佩剑,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直指北方金安城的方向,声音清越、坚定,如同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旧契已断,新章当立!通告东南各州:凡愿抗蒙保民者,皆为我袍泽!凡愿接纳流离者,皆为我手足!自今日起,我等之命运,操之在我!”
那卷染血的圣旨,如同被遗弃的秽物,孤零零地委顿在冰冷的地面上。而在血与火、背叛与觉醒的废墟之上,一面崭新的、象征着自主、抵抗与新生的旗帜,正在江陵城头,迎着凛冽的、带着硝烟味的寒风,猎猎作响,凛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