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荡上空,战争的阴云越积越厚,铅灰色的低云仿佛要直接压到水面上,连天色都暗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隐隐的火药味。拓跋烈麾下的圣元水师战船,大大小小约五十余艘,已然在黑水荡主要出水口外集结列阵,如同一条狰狞的锁链,试图将这新生的反抗势力死死困住。高大的楼船如同移动的城堡居中策应,艨艟斗舰如群狼般护卫两翼,船帆蔽日,旌旗上狰狞的狼头图案在阴沉的天光下仿佛要择人而噬,船头包裹铁皮的撞角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气势汹汹。陆地方向,尘烟滚滚,马蹄声与脚步声如同闷雷,圣元的陆营兵马也已抵达预定位置,依山扎下连绵数里的营寨,与水上舰队形成钳形夹击之势,苍凉的牛角号声与尖锐的铜钲声此起彼伏,带着令人心悸的肃杀压迫感,不断冲击着黑水荡守军的神经。
黑水荡寨内,备战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桐油、铁锈和汗水的特殊气味。所有非战斗人员均已按计划转移至后山,寨墙上站满了紧握兵刃、甲胄齐整的士卒,虽然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一丝紧张,但眼神大多坚定。弩箭上弦,闪着幽光的箭簇对准了下方的滩涂;滚木礌石堆积如山,随时准备给予攀城之敌致命一击;几处关键位置还架设了经过翟墨林弟子改进的、用绞盘上弦、射程可达三百步的重型床弩,粗大的弩枪令人望而生畏。水域中,由雷淳风暂代指挥、蒋魁辅佐的水军,依托叶飞羽亲自勘定并暗中加强的暗礁区和精心布置的水下拒马、沉船障碍,将大小战船分成数个梯队,隐匿在茂密的芦苇荡和曲折幽深的水道之后,如同潜伏在沼泽中的鳄鱼,收敛爪牙,只待敌军进入预设的死亡水域,便会暴起发难。
叶飞羽身披轻甲,按剑立于主寨望楼之上,冷静如渊的目光缓缓扫过敌军浩大的阵势。王栓子被两名亲卫用担架抬到了旁边一个用厚木板加固过的指挥位置,他虽然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不能亲自上阵搏杀,但坚持要在第一线感受战局,为叶飞羽提供参考。张贲之弟张猛,则主动请缨,率领其带来的百名惯于山野搏杀的精锐,负责寨墙上一段看似平缓、实则至关重要的防区守卫,他摩挲着手中的环首刀,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将军,敌军水师开始动了!先锋艨艟已出阵!”一名眼神锐利的了望哨死死盯着远方,高声预警,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尖锐。
只见圣元水师阵营中,十余艘船体狭长、速度较快的艨艟斗舰作为先锋,如同离巢的马蜂,脱离本阵,呈一个松散的扇形向着黑水荡入口看似平静的水域试探性地驶来,船上的弓箭手已然张弓搭箭,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水面和两岸任何可疑的动静。
“传令水军,各队保持静默,按第一预案,放他们进来,盯死领头那几艘莽撞的,听我号令,务求一击必中。”叶飞羽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眼前逼近的不是夺命战船,而是湖面游弋的野鸭。
雷淳风在作为指挥船的一艘改造过的楼船上,沉稳地打出旗语。黑水荡的水军船只依旧静默地潜伏着,连水面涟漪都控制到最小,仿佛空无一人。圣元的先锋舰船见状,指挥的校尉胆子稍壮,挥动令旗,催促船只加快了速度,桨橹翻动,试图强行闯入这条通往核心水寨的咽喉水道。
就在领头的一艘艨艟船首即将驶过水下暗礁区那不起眼的标志物——一截半浮的枯木时,叶飞羽眼中寒光一闪,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猛地挥下手臂:“火箭信号,放!”
“咻——嘭!”一支尾部绑着特制火药筒、拖着醒目红色尾焰的响箭,如同逆飞的流星,冲天而起,在黑沉的天幕下猛地炸开一团耀眼的红光,即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
这信号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几乎在红光爆开的瞬间,隐藏在水道两侧芦苇丛中的数十条黑水荡快船如同鬼魅般齐齐窜出,船体轻捷,吃水浅,船上的弩手训练有素,几乎不用瞄准,对准进入最佳射程的敌船船身、舵手和弓手位置便是数轮猛烈射击!更致命的是,从几处伪装的极好的水上浮动平台和岸边岩石后隐秘发射点,伴随着机括的嗡鸣,射出了数十支绑着浸油麻絮、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特制火箭,划过一道道刁钻的弧线,目标直指敌船吃风的帆索、干燥的船帆和脆弱的木质船体!
“咄咄咄!”弩箭钉入船板、射穿皮甲的沉闷声响,与火箭引燃帆索、篷布发出的噼啪爆燃声瞬间响起!
“小心火箭!快!快灭火!举盾!”圣元先锋舰船上顿时一片大乱,有人中箭惨叫着落水,有人慌忙用刀剑砍断燃烧的绳索,有人拿起木桶打水扑打甲板上的火苗,指挥校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住阵脚。然而,祸不单行,更让他们惊恐的是,由于不熟悉这复杂水道,冲在最前面的两艘艨艟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水下的暗礁或隐藏的沉船障碍,船底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冰冷的河水瞬间疯狂涌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船上的士兵惊慌失措,哭喊着如同下饺子般跳入浑浊的河水中。
“就是现在!火鸮队,目标搁浅及速度大减敌船,猛火油罐,投!”雷淳风站在指挥船上,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立刻下令,声音透过简易的传声筒清晰地传到各火攻船。
几名臂力强劲、经验丰富的火鸮队队员,看准风向和船速,奋力掷出早已点燃引信的猛火油罐,黑色的陶罐在空中划出死亡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那些搁浅或因规避障碍而速度大减的敌船甲板、船舱等关键位置。
“轰!轰!轰!”烈焰猛地爆燃开来,粘稠的猛火油四处飞溅,附着在船体上便剧烈燃烧,火借风势,迅速吞噬着帆、缆、木板乃至人体,将那片水域映照得一片通红,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其间夹杂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和垂死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落水的圣元士兵更是凄惨,被水面漂浮流淌的火焰包围,如同置身炼狱,无处可逃,只能在绝望的哀嚎中被活活烧死或溺毙。
圣元水师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在黑水荡水军依托地利、精准弩箭和恐怖火攻的三重打击下,损失了数艘舰船,士卒死伤惨重,残存的船只如同受惊的鱼群,仓皇调头,狼狈不堪地逃回本阵,在水面上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残骸和漂浮的尸首。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在后方高大楼船上观战的拓跋烈,透过千里镜将前方惨状看得一清二楚,气得他额头青筋暴跳,一把将千里镜摔在甲板上,咆哮如雷,“试探?试探个屁!所有战船,给我一起压上去!强行突破!弓箭手覆盖射击,压制两岸,把他们那些放冷箭的老鼠给我射成刺猬!撞角!用老子的撞角给我撞开那些破烂沉船,撞出一条路来!”
在拓跋烈的严令和督战队的刀锋逼迫下,圣元水师主力开始整体向前缓慢而坚定地推进,更多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带着凄厉的呼啸,铺天盖地地倾泻向黑水荡水军隐匿的芦苇丛、两岸可能藏匿伏兵的林地,试图用绝对的火力密度压制和摧毁一切抵抗。大型楼船凭借其庞大的体量和坚固的船体,如同移动的山峦,开始蛮横地、不计损耗地冲击水下的障碍物和那些作为障碍的废弃船只,沉重的撞角与障碍物碰撞,发出“轰隆”、“咔嚓”震耳欲聋的巨响,木屑纷飞,整个水面都在为之震颤。
水战瞬间进入惨烈无比的白热化阶段。黑水荡水军虽然凭借地利和出其不意的火攻取得初胜,士气大振,但面对圣元水师绝对的数量和体量优势,压力陡然倍增,每一刻都在生死边缘游走。雷淳风白发飘扬,指挥若定,不断通过旗语和快船传令,调动船只,利用对水道的熟悉,与庞大的敌船群巧妙周旋,专挑其阵型中体型较小、行动相对迟缓或落单的敌船下手,弩箭、火箭、火罐轮番上阵,绝不恋战。蒋魁也彻底豁出去了,发挥其积年水匪的看家本领,亲自带领几艘轻捷的快船和水性极好的手下,如同水鬼般从侧翼礁石后突然杀出,用弓弩骚扰敌船侧舷,甚至派水性精湛的士卒口衔芦苇杆潜泳过去,用斧凿破坏敌船的桨橹和舵叶,引得敌军后方一阵混乱。水面之上,箭矢横飞,密如飞蝗;火光四起,映照着双方士卒狰狞的面容;船只碰撞声、喊杀声、爆炸声、垂死哀嚎声、落水噗通声……交织成一曲残酷而宏大的战争交响乐,生命的价值在这里被压缩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