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这里变得凄厉,像无数冤魂在谷底哭嚎,卷起细碎的沙石,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平静的峡谷,胡大海紧握着的刀柄,微微颤抖。冰冷的触感,压住胸腔里,那头咆哮野兽的镇石。
外甥王强宝,那张年轻的脸,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不是平日里憨笑着叫他“舅舅”的模样,而是最后那一刻,被军法处决时,惨白、绝望、带着不解和委屈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滋滋作响,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焦黑的洞。
从那以后,胡大海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东西,随着那声枪响死去了。
往日里,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如今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包裹。他不再轻易斥责士兵,不再为行军迟缓而暴跳如雷,甚至面对一些小小的纰漏,他也只是沉默地看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让犯错的士兵比挨一顿臭骂还要恐惧。
这种冷静,比愤怒更令人窒息。战士们私下里说,营长变了,变得像这山里的石头,又冷又硬,看不透底细。
只有胡大海自己知道,那冰壳之下,是沸腾的岩浆,是名为复仇的毒火,日夜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这火焰彻底燃烧、将敌人也一同焚为灰烬的出口。而眼前这次秘密穿插任务,就是最好的机会。他要带着三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进敌人的心脏。
“停。”
胡大海突然举起右拳,动作干净利落。队伍瞬间凝固在原地。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似乎还有一种极细微的、规律的摩擦声,从上方传来。
他打了个手势,两个身手最敏捷的侦察兵,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攀上前去。
片刻后,一人滑下来,凑到胡大海耳边,用气声道:“营长,上面有个拐弯,看样子像是个废弃的猎寮,但有,几个鬼子在说话。”
敌人?小鬼子?怎么会在这里?
胡大海的心猛地一沉。这条小路是团部侦察科,费尽周折才搞到的绝密信息,按理说敌人绝无可能知晓。是巧合,还是……
他眼神一凛,所有的杂念瞬间被排除。现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必须立刻决断。
绕路?时间来不及,天快亮了,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光秃秃的悬崖上,三营就是活靶子。强攻?动静太大,立刻会惊动可能就在不远处的敌军主力。
唯一的选择,就是无声解决。
胡大海的目光,扫过身边几名骨干,最后定格在侦察排排长张勇和另外两名以格斗见长的老兵身上。他用手语快速下达指令:
我和张勇、王虎、李铁柱,上。其他人,原地隐蔽,警戒。若听到枪声,一排负责掩护,二排三排按原计划加速前进,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波动。每一个听到命令的人,都感受到了字里行间,那股决死的寒意。
胡大海将身上的背包、水壶等累赘轻轻卸下,只提着一把磨得飞快的鬼头大刀,腰里别着刺刀和几枚手榴弹。张勇三人也跟在后面。四人相视一眼,无需多言,眼神里都是同样的决绝。
攀爬变得更加困难,需要绝对的轻巧。
胡大海打头,他的动作不像是在攀岩,倒像是一头贴着岩壁潜行的猎豹,每一个落脚点都精准而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后的三人也屏息凝神,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果然是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