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阳城东,日军招待所是一栋,独立的二层西式小楼,相比城中心的喧嚣,这里显得格外安静,但也因此戒备更为森严。围墙高耸,门口设有岗哨,楼内隐约透出灯光。
叶青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招待所后院冰冷潮湿的围墙阴影。城内追捕的喧嚣声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夜枭”被捕,日军必然全城戒严,此刻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手中关于“水攻”的情报太过骇人,必须尽快送回孤竹镇。那个危险的念头在她脑中愈发清晰——与其被动躲藏,不如主动出击,若能从这里获取更确切的计划,甚至……擒获或击毙那个叫松本的工程师,或许能从根本上挫败坂田的阴谋!
风险巨大,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
她仔细观察着围墙上的电网和巡逻哨的规律。哨兵每十分钟绕行后院一周,间隔时间不算长,但对于她来说,足够了。在哨兵身影消失在拐角的刹那,叶青动了!她抛出飞爪扣住墙头,避开电网,灵巧地翻越而入,落地无声,迅速隐入楼体投下的黑暗中。
招待所内部结构并不复杂。一层似乎是会议室和餐厅,此时空无一人。二层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灯光。叶青如同幽灵般沿着楼梯阴影向上移动,呼吸压得极低。在二楼走廊尽头,一个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带着日语口音的、略显激动的争论声。
“……松本博士,黑风峡的地质结构并不稳定,强行筑坝风险极大!一旦溃决,下游的皇军据点也会受到波及!”一个年轻些的声音说道。
“八嘎!”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呵斥道,“风险?为了彻底剿灭赵旭日部,这点风险算什么?帝国大学的数据模型显示,只要按照我的方案,蓄水足够淹没整个孤竹镇盆地!届时,什么钢铁厂,什么堡垒,都将化为乌有!这是最经济、最彻底的解决方案!”
松本!目标确认!
叶青的心跳略微加速。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向内窥视。只见一个穿着和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对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技术军官指手画脚,桌上铺满了图纸。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
机会!千载难逢!
叶青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房门,如同旋风般卷入室内!在两人惊愕回头的瞬间,她手中的短刃已经抵在了松本博士的后心,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枚拔掉插销的手榴弹,拇指紧紧压着引信杆!
“别动!出声就一起死!”叶青用生硬的日语低喝道,眼神冰冷如刀,瞬间镇住了那名年轻军官,他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松本博士身体一僵,但出乎意料地没有过分惊慌,他缓缓举起双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是谁?赵旭日的人?”
“图纸,计划,交出来。”叶青没有回答,直接命令道,短刃往前送了送。
松本博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权衡。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日语呼喊声!显然是追捕的日军搜寻到了附近,或许发现了围墙的痕迹!
年轻军官脸上露出喜色,蠢蠢欲动。
叶青眼中寒光一闪,知道不能再耽搁。她猛地用刀柄砸在松本博士的后颈,将其击晕。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将桌上的图纸一把抓起,胡乱塞进怀里。那名年轻军官见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想抢夺,叶青侧身避开,顺势一个肘击狠狠撞在他的太阳穴上,将其打晕在地。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开始上楼!
叶青冲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这里是二楼,跳下去不成问题,但必然会暴露。她目光扫过房间,看到墙角有一个衣柜。她迅速将昏迷的松本博士拖到衣柜旁,制造出他被打晕在此的假象,希望能稍微延缓敌人的判断。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双手扒住窗沿,身体悬空,然后松手落下!
落地,翻滚,卸去力道,动作一气呵成。但脚步声和手电光已经从招待所门口传来!
“在那边!跳窗了!”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叶青身后的地面上。
她头也不回,凭借着对来时路线的记忆,向着预定的备用撤离点——城东一座废弃的砖窑狂奔。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枪声和呼喝声打破了东区的寂静。
在狭窄的巷道中穿梭,利用每一个拐角、每一个杂物堆作为掩护,叶青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她能感觉到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能听到身后日军军犬的吠叫。怀中的图纸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驱使着她不断向前。
终于,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废弃砖窑出现在眼前。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里面黑暗、潮湿,布满灰尘和蛛网。她找到一个坍塌形成的夹缝,蜷缩进去,屏住呼吸,听着外面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军犬的狂吠逐渐靠近,又逐渐远去——他们追错了方向。
黑暗中,叶青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与脸上的伪装油彩混合在一起。她摸了摸怀中被汗水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图纸,心中稍定。最重要的情报到手了。
但危机远未解除。天快亮了,城门即将开启,但盘查必然极其严格。她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出城的方法。她想起了周瑶提供的另一个备用方案,一个极其冒险,需要依靠运气的方案——混入每日清晨出城倾倒垃圾的粪车队伍。
这无疑是对她伪装和意志的终极考验。但为了将情报送回去,为了孤竹镇数万军民的生死,她没有选择。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叶青悄然离开砖窑,向着城北的垃圾集中点潜行而去。潞阳城的新一天即将开始,对她而言,真正的生死关卡,才刚刚来临。
178情报
城北垃圾堆积场,在黎明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几辆密封不严的木质粪车停靠在旁,赶车的民夫蜷缩在角落里打着瞌睡,等待开城门的时辰。这里是潞阳城光鲜表皮下的腐烂一角,也是日军盘查相对松懈的漏洞。
叶青隐藏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阴影后,强忍着刺鼻的气味,仔细观察着。她必须混入其中一辆粪车,才能有机会在清晨出城的人流中蒙混过关。这无疑是她执行过的最艰难、最考验意志的任务之一。
她迅速脱下外面那身碎花棉袄,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破旧、沾满污渍的男性短打衣衫,用早就备好的污泥和秽物更彻底地涂抹在脸、脖子和手臂上,将头发胡乱塞进一顶破毡帽里。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清冷凌厉的女侠,完全成了一个在底层挣扎、与污秽为伍的少年苦力。
她看准一个看起来最为老实、正靠着自己车辕打盹的老车夫,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几步远时,她故意弄出了一点声响。
老车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到黑暗中一个“小子”靠近,吓了一跳,操着浓重的口音低声骂道:“谁?!干什么的?!”
叶青压低了嗓音,模仿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带着哭腔和恐惧:“大爷……行行好……俺是城外王家庄的,偷跑进城找活,被……被皇军追,没良民证……让俺躲躲,跟您车出城吧……求您了……”她一边说,一边将几块偷偷带在身上、原本以备不时之需的银元塞了过去。
老车夫摸着冰凉的银元,又借着微光看了看叶青那“惊恐万分”、“肮脏可怜”的模样,犹豫了一下。他常年出入城门,知道被日军追捕的“逃工”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这其中的风险。但几块银元的诱惑和一丝或许存在的怜悯,让他最终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粪车后面那个用于舀粪的、半人高的空木桶。
“进去!憋住气!不管听到啥动静,都不准出声!不然咱们都得完蛋!”老车夫低声道。
叶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蜷缩身体,钻进了那散发着极致恶臭的木桶中。桶内空间狭小,污秽的残留物黏腻地沾在身上,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紧紧捂住口鼻,调整呼吸,将怀中的图纸用油布包好,死死按住,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天色微明,城门开启的吱呀声传来。粪车队伍开始缓缓移动,向着城门而去。叶青蜷缩在黑暗中,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日军哨兵粗暴的盘问声、其他民夫唯唯诺诺的应答声,以及刺刀偶尔敲打车板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让她的心弦绷紧。
终于,轮到他们这辆车。
“干什么的?”日军哨兵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老总,俺是倒夜香的,出城……”老车夫谄媚的声音响起。
“打开检查!”哨兵命令道。
叶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有人走近,甚至能闻到日军军靴上的皮革味混合着桶外的臭气。一只手似乎放在了桶盖上……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辆粪车似乎因为装载过满,粪水泼洒了出来,溅到了检查的哨兵身上!
“八嘎!”哨兵恼怒的咒骂声响起,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晦气!快滚快滚!”哨兵厌恶地挥挥手,显然不想再仔细检查这散发着同样恶臭的车辆。
老车夫连声道谢,赶紧催促着骡子,木轮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叶青感觉到车辆移动,穿过了那道象征着生死界限的城门洞。
直到车辆走出很远,城门的喧嚣彻底被抛在身后,老车夫才在一个偏僻的岔路口停下,敲了敲木桶。
“小子,出来吧,安全了。”
叶青奋力从木桶中爬出,贪婪地呼吸着城外清晨冰冷的、却无比清新的空气。她顾不上浑身令人作呕的污秽,对着老车夫深深一躬,随即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路旁的山林之中。
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孤竹镇。
……
当日下午,满身污秽、疲惫不堪却眼神锐利的叶青,终于出现在了孤竹镇外围哨卡的视线里。哨兵几乎认不出她,直到她摘下破毡帽,露出那双标志性的清冷眼眸。
消息火速传回团部。赵旭日、周瑶、陈勇等人早已焦急等待多时。
看到叶青带回的、虽然有些污损但关键信息尚存的图纸,以及她亲口证实的“水攻”计划,指挥部内一片哗然!
“狗日的小鬼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竟然想放水淹我们!”赵旭目眦欲裂,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
周瑶快速浏览着图纸,脸色前所未有的严峻:“黑风峡……这里是青龙溪上游的咽喉,一旦被他们筑坝成功,蓄水下来,整个孤竹镇盆地……包括我们的驻地、农田、甚至部分厂区……都将成为一片汪洋!时间……图纸上标注的工程期限是……一个月!”
“一个月!”陈勇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参谋长,怎么办?”赵旭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周瑶。
周瑶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这是生死存亡之战!没有退路!我们必须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
“第一,军事破坏!立刻组织一支最精干的突击队,由熟悉黑风峡地形的同志带领,携带足够炸药,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日军的筑坝工地,干掉他们的工程师!这件事,刻不容缓!”
“第二,全民动员!立即动员根据地所有力量,加固我们境内的河堤,地势低洼的村落实行紧急搬迁,挖掘泄洪渠,准备沙袋木材!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敌人成功筑坝,也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第三,外交求援!立刻将日军这一违反国际公约、企图以水代兵的恶行,通报给八路军总部、友军以及所有我们能联系上的国内外媒体,揭露日军的残暴,争取舆论支持和可能的国际干预!同时,请求李云龙部长、楚云飞团长等友军,在外围加大对日军的军事压力,牵制其兵力,为我们破坏行动创造条件!”
“好!就这么干!”赵旭日当机立断,“叶青!你刚回来,本应休息,但情况紧急,突击队的任务,还得你来牵头!唐雄配合你,他熟悉黑风峡!需要多少人,什么装备,你直接说!”
叶青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任何推辞:“是。”
“老陈,动员群众和对外宣传交给你!”
“放心!”陈勇重重点头。
“周瑶,你坐镇指挥,协调全局!我把警卫连也调给你!”
“明白!”
整个抗日团根据地,刚刚从骆驼岭大捷的振奋中回过神,又立刻投入到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洪水抗争的新的、更为急迫的战斗中。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仅是枪炮,更是可能来自大自然的毁灭性力量。而叶青和她即将带领的突击队,将再次成为刺向敌人咽喉的尖刀,他们的成败,直接决定孤竹镇的命运。
叶青带回的情报,如同在孤竹镇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所有的喜悦与松懈炸得粉碎。危机迫在眉睫,整个根据地以惊人的效率从胜利后的短暂休整状态,切换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战时体制。
团部彻夜灯火通明,命令一道道发出,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响在每个人心头。
政委陈勇展现出了卓越的组织动员能力。他立刻召集各村干部、民兵队长和群众代表,在油灯下召开紧急会议。没有隐瞒,他将日军企图水淹根据地的恶行和盘托出,会场一片哗然,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和决心。
“乡亲们!”陈勇的声音沉痛而有力,“鬼子想断我们的根!想让咱们家破人亡!咱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怒吼声几乎掀翻屋顶。
“好!那咱们就跟他抢时间!从明天,不,从现在开始!所有青壮,全部上堤!加固青龙溪沿岸所有河坝!老人妇女孩子,立刻开始向高地转移!粮食、物资,能搬走的全部搬走!咱们就是用手刨,用肩扛,也要在鬼子放水之前,把家当和人命保住!”
没有怨言,没有迟疑。散会后,无数火把在黑夜中点燃,如同一条条火龙,奔向河堤,奔向需要转移的村庄。镐头与铁锹的碰撞声、搬运物资的号子声、催促转移的呼喊声,取代了往日的寂静,整个孤竹镇盆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危机下高速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女参谋长周瑶在地图室运筹帷幄。
“给八路军总部和李云龙部长发报,详细陈述日军水攻阴谋,请求他们在外围不惜一切代价,袭扰日军后勤,牵制其机动兵力,特别是可能增援黑风峡的部队!”
“给晋绥军楚云飞团长发报,除请求军事策应外,希望他能利用其影响力,将日军此等违反人道的暴行公之于众!”
“命令各营,除必要守备兵力外,其余人员全部投入群众转移和堤防加固工作!命令兵工厂,停止一切非紧急生产,全力制造爆破所需炸药和雷管!”
而最重要的尖刀任务,则由刚刚经历生死、甚至来不及清洗身上污秽的叶青承担。
在团部旁边的秘密仓库里,叶青和唐雄正在紧急挑选队员和装备。灯光下,叶青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
“这次任务,目标明确,黑风峡日军筑坝工地。目的,彻底摧毁。”她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冰冷,“我们需要三十人,必须是全团最顶尖的爆破手、攀登手和丛林战专家。唐雄同志负责带路和地形侦察。”
唐雄默默点头,开始从各营报送来的名单中筛选。他挑选的都是经历过多次血战、心理素质过硬、能在极端环境下生存和战斗的老兵。
“装备,”叶青继续道,“每人携带双倍基数的弹药,至少四个炸药包或等同威力的集束手榴弹。需要攀岩索、飞爪、以及能在潮湿环境下可靠引爆的雷管和导火索。我们轻装疾进,只带三天口粮。”
“黑风峡地势险要,鬼子必然重兵把守,强攻不可能。”唐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一条采药人废弃的小路,可以从绝壁一侧接近坝址,但极其危险,几乎是垂直的悬崖,而且常年云雾缭绕。”
“就走那里。”叶青没有丝毫犹豫,“出其不意,才有胜算。”
人员和装备迅速集结完毕。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锐,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岁,却个个眼神沉稳,身上带着硝烟和杀气。他们都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但无人退缩。
临行前,赵旭日亲自前来送行。他看着这支沉默而坚定的队伍,目光从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扫过,虎目微红。
“弟兄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多余的话,老子不说了!孤竹镇几万父老乡亲的性命,就扛在你们肩上了!老子在这里,等着你们炸响黑风峡!凯旋归来!”
“保证完成任务!”三十名队员低吼回应,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叶青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赵旭日和周瑶,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随即转身,手一挥:“出发!”
三十一道身影,如同利箭离弦,悄无声息地没入沉沉的夜幕之中,向着数十里外、危机四伏的黑风峡疾行而去。
在他们身后,是整个根据地不眠不休的奋战。青龙溪两岸,火把通明,人头攒动,军民齐心协力,用最原始的工具加固着堤防。高处山坡上,临时搭建的窝棚越来越多,转移出来的群众在不安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