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岩石台地成了迷魂凼中唯一的孤岛。疲惫至极的战士们一倒下便几乎立刻陷入沉睡，甚至连岗哨都需赵旭日和秦守义轮流去强行唤醒。这一夜，除了沼泽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怪异啼叫和永不停歇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微风，再无异动。那支侥幸逃脱的特搜队，似乎真的将恐惧和错误的信息带了出去，暂时没有敌人敢于深入这片死亡区域。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雾气稍淡，却并未散去。借着这难得的光线，赵旭日仔细勘察了这块台地。台地面积不大，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背靠的岩壁陡峭湿滑，难以攀爬，形成了天然屏障。另外三面则被沼泽和密林环绕，视野受限，但通往台地的路径狭窄，易守难攻。
“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地方，但不能久待。”赵旭日对围拢过来的叶青、秦守义等人低声道，“我们像坐在一口井里，鬼子一旦确定我们的位置，用迫击炮甚至放火烧山，我们都将无处可逃。”
叶青的脸色在休息一夜后稍微好转，但沼泽的湿气依旧让她不时轻咳。她点头赞同：“这里……是歇脚的驿站，不是终点。我们必须尽快恢复体力，然后……找到一条真正安全的出路，或者，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恢复体力是第一要务。秦守义带着几个状态稍好的战士，在台地边缘相对安全的区域设置了几处精巧的套索和陷阱，希望能捕获一些小型动物补充肉食。周瑶则领着女兵和轻伤员，采集所有能辨认出的、可食用的菌类和野菜，尽管种类稀少，但聊胜于无。缴获的盐巴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赵旭日则和叶青一起，结合昨日的经历和眼前的地形，反复推演。那支特搜队逃离的方向，大致是东南。这意味着东南方可能存在通往迷魂凼边缘的路径，但也很可能正是鬼子重点布防的方向。
“竹内不是庸才。”叶青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他得到特搜队报告，知道我们进了迷魂凼，可能被困，也可能在寻找出路。他有两个选择：一，调集重兵，封锁所有可能出口，守株待兔，耗死我们。二，派遣更多、更适应此地形的精锐小队进来，像猎犬一样，把我们搜出来。”
“我更倾向于第二种。”赵旭日沉吟，“竹内刚愎自用，追求‘完美’的胜利，他不会满足于只是把我们困死，他想要的是彻底歼灭，一雪鬼见愁之耻。而且，长时间维持大规模封锁，对他的兵力也是负担。”
“所以，我们面临的直接威胁，很可能还是小股精锐的渗透和搜索。”叶青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的迷雾，“我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快让队伍恢复战斗力，然后……选择一个方向，动起来。静止，就是等死。”
就在这时，负责在台地边缘警戒的哨兵发出了低沉的鸟鸣示警——有情况！
所有人立刻紧张起来，迅速拿起武器，隐蔽到岩石后方。赵旭日和秦守义匍匐到台地边缘，透过灌木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的沼泽边缘，雾气缭绕中，再次出现了人影！但这一次，不是日军，而是三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背着破旧背篓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木棍，小心翼翼地探路，动作熟练，显然是常年生活在这片险恶环境中的人。
是采药人？还是……猎人？
“不是鬼子。”秦守义低声道，但并未放松警惕，“会不会是鬼子的探子伪装的？”
赵旭日仔细观察着，那三人神情惶恐，不时回头张望，仿佛也在躲避着什么，不像是伪装。
“抓住他们！问清楚情况！”赵旭日当机立断。
秦守义立刻带了几个身手敏捷的战士，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利用地形掩护，迅速接近那三人。那三人显然没料到这绝地里还有人，惊慌失措，刚想逃跑就被轻易制住，嘴也被捂住，拖回了台地。
三人被带到赵旭日和叶青面前，吓得浑身发抖，跪地连连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就是采药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旭日示意战士放开他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老乡，别怕，我们是打鬼子的队伍，不是土匪。你们是哪里人？怎么跑到这迷魂凼深处来了？”
听到是打鬼子的，三人惊魂稍定。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颤抖着回答：“回……回好汉的话，我们是山外李家坳的。前些日子鬼子扫荡，把我们村烧了，抓走了好些人，我们几个逃进山里躲难，没想到……误入了这迷魂凼，已经转了好几天了，差点……差点就死在里面……”
另一个年轻点的补充道：“外面……外面到处都是鬼子的卡子，还有二鬼子带着鬼子兵，见人就抓，说是要找什么抗日团……我们不敢出去，只能在这鬼地方乱撞……”
李家坳，正是位于黑云岭东南方向的一个村庄。这些采药人的出现，以及他们带来的信息，印证了赵旭日和叶青的判断——东南方向确实是鬼子封锁的重点，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所在。
叶青让周瑶拿来些水和食物分给三人，继续温和地问道：“老乡，你们对这迷魂凼熟悉吗？知不知道除了东南，还有没有别的路能出去？”
年长的采药人喝了口水，缓过气来，摇了摇头：“好汉，这迷魂凼进去容易出来难啊！我们祖辈采药，也只敢在外围转转，从没敢像这次这样深入。传说里面有吃人的沼泽，还有鬼打墙，进去就出不来！东南那条‘水蛇径’，算是唯一有点标记的路，可现在……现在外面都是鬼子啊！”
水蛇径……赵旭日和叶青对视一眼，这应该就是那支特搜队逃离的路径，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相对明确的出口。
“除了水蛇径，真的没有别的希望了吗？”赵旭日不甘心地追问。
三个采药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恐惧和茫然。最终，那年长者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确定地说：“倒是……倒是还有个老辈人提过的传说……说这迷魂凼最深处，靠近‘落魂坡’的地方，有一条地下暗河，顺着暗河能通到山外的黑水潭……可那只是传说，从没人验证过，而且落魂坡那地方，邪性得很，据说有去无回……”
地下暗河？落魂坡？
这虚无缥缈的传说，像黑暗中突然闪烁的一点星火，微弱，却带来了一丝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台地上的气氛，因这三个意外闯入的采药人和那个古老的传说，而变得微妙起来。是冒险冲击已知但重兵布防的“水蛇径”，还是去探寻那希望渺茫、危机四伏的传说之路？
短暂的喘息之后，更加艰难的抉择，摆在了抗日团面前。而远在指挥部的竹内毅雄，此刻也正对着地图，嘴角噙着冷笑，开始调动他新的棋子。平静的迷雾之下，暗涌即将化为惊涛。
采药人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沼泽深处不知名虫豸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水蛇径……重兵封锁……落魂坡……地下暗河……”秦守义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娘的，这哪是选生路，这是选个死法好看点！”
赵旭日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台地边缘，凝视着东南方向那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迷雾。水蛇径是已知的、相对明确的出口，但正如采药人所言，外面必然是竹内布下的天罗地网。以抗日团目前疲惫不堪、弹药短缺的状态，强行突围，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侥幸突破，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全军覆没。
那么，落魂坡和地下暗河的传说呢？虚无缥缈，危机未知。连世代居住于此的采药人都视之为禁地，其凶险可想而知。那可能是比迷魂凼更可怕的绝境。
这是一道无比艰难的选择题。
叶青在周瑶的搀扶下，缓缓走到赵旭日身边，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两条路……都是绝路。但绝路之中，或许有一线生机。水蛇径，生机在外，需要硬碰硬，赌的是鬼子的疏漏和我们战士的极限。暗河之路，生机在内，赌的是传说的真实和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运气。”
她顿了顿，看向那三个惶恐不安的采药人：“他们熟悉山林，但不敢涉足落魂坡。我们……别无选择。”
赵旭日转过身，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战士们。一张张年轻的、饱经风霜的脸上，写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般的信任和决绝。他知道，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这些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
“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一条路上。”赵旭日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必须分兵。”
“分兵？”秦守义一愣，“咱们本来人手就不多，再分开，力量不是更弱了？”
“正因为力量弱，才不能挤在一起被鬼子一锅端。”赵旭日解释道，“一组，由我带领，走水蛇径。我们的任务是制造声势，吸引鬼子的主要注意力，让他们认为我们主力正在强行突围。哪怕……哪怕只是飞蛾扑火，也要把这场火烧得旺一些！”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这支队伍是诱饵，是弃子，任务就是牺牲自己，为主力创造机会。
“另一组，”赵旭日的目光落在叶青和秦守义身上，“由老秦负责指挥，叶队长协助，带着伤员和大部分女兵，由这几位老乡带路，去落魂坡，寻找那条传说中的地下暗河！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真正的生路所在！”
“不行！”秦守义立刻反对，眼睛瞪得像铜铃，“老赵！你是主心骨！吸引火力这种事，老子去！你带大家找生路！”
“这是命令！”赵旭日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老秦，你性子冲，但关键时刻能稳住。叶队长需要你保护，队伍也需要你带出去！吸引火力需要精准的判断和指挥，我比你更合适！”
秦守义还要争辩，叶青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她看着赵旭日，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份不容更改的决绝和……死志。她知道，赵旭日是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她和这支队伍的大部分人。
“我……跟你去水蛇径。”叶青忽然说道。
“不行！”这次是赵旭日和秦守义同时反对。
“你的伤还没好，经不起强攻突围的折腾！”赵旭日断然拒绝。
“我的命……是队伍救的。”叶青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倔强，“而且……有我在，鬼子会更相信这是主力。”她指的是“暗刃”叶青这个名号对日军的吸引力。
赵旭日沉默了。他明白叶青说的是事实，但他如何能让她再去涉险？
“别争了。”叶青虚弱地笑了笑，“就这样……定了吧。老秦，队伍……交给你了。”
秦守义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分兵计划就此确定。气氛悲壮而压抑。没有人多说什么，战士们默默地开始分配本就所剩无几的弹药和干粮。负责诱敌的队伍，分到了大部分子弹和手榴弹，以及那挺状态较好的轻机枪。而寻找生路的队伍，则带走了大部分粮食和药品，以及所有伤员。
那三个采药人，在得知要带路去落魂坡时，吓得面如土色，但在抗日团战士坚定而恳求的目光下，最终还是颤抖着答应了下来。
临行前，赵旭日将秦守义拉到一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秦，一定要带大家出去！找到组织，重建队伍！告诉后人，我们黑云岭抗日团，没有孬种！”
秦守重重点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赵旭日又走到叶青面前，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保重。”
叶青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贴身携带的、略显陈旧的“暗刃”小队狼头标识符木片，塞回赵旭日手中：“带着它……我们……都能出去。”
赵旭日紧紧握住那尚带余温的木片，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他猛地转身，对着即将跟随他赴死的战士们低吼道：
“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走！让鬼子看看，咱们中国人的骨头，有多硬！”
“走！”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泪眼婆娑。两支队伍，在迷魂凼这块小小的岩石台地上，沉默地分道扬镳，一队义无反顾地冲向已知的死亡陷阱，另一队则怀着微弱的希望，迈向未知的恐怖传说。
浓雾依旧，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也吞噬了这生离死别的悲壮。只有那枚被赵旭日紧紧攥在手心的狼头木片，还残留着一丝不屈的温度。
288激战
岩石台地上的分离，没有眼泪，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握手，和深深凝望的、要将彼此烙印在心底的眼神。浓雾如同无情的幕布，迅速吞噬了两支背道而驰。
沿着采药人指点的“水蛇径”方向，赵旭日带领着二十余名挑选出来的精锐（包括李栓柱、张贵等老队员）快速行进。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使命——成为最耀眼的火把，吸引所有飞蛾，直至燃烧殆尽。
叶青走在队伍中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步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但她拒绝了任何搀扶，只是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支撑着身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支出征队伍灵魂的象征。赵旭日几次回头，看到她咬牙坚持的身影，心中如同被巨石堵住，只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前路的侦察和判断上。
水蛇径果然名不虚传，是一条在沼泽边缘蜿蜒、被芦苇和灌木半掩的狭窄路径，脚下是湿滑的泥泞。队伍沉默而迅速地前进，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队长，前面快到出口了！”负责前出侦察的张贵如同鬼魅般潜回，压低声音报告，“外面情况不对，太安静了！连鸟叫都没有！”
赵旭日心头一沉，这种反常的寂静往往是大战前的征兆。他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止前进，依托路径旁的树木和土坎隐蔽起来。
“看来，竹内已经张好口袋了。”赵旭日对身边的叶青低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薄雾笼罩的、看似平静的林地出口。
叶青点了点头，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下，眼神却异常冷静：“那就……把动静闹得更大些。”
赵旭日不再犹豫，他看向身旁的机枪手，沉声道：“一会儿听我命令，机枪对准出口两侧可能的伏击点，给我往死里打！其他人，手榴弹准备，第一轮投掷后，跟着我冲！我们的目标不是冲出去，是把所有的鬼子，都吸引到这里来！”
“是！”战士们低声应和，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他们默默检查着武器，将手榴弹的后盖拧开，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
赵旭日最后看了一眼叶青，看到她对自己微微颔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林间带着硝烟和腐殖质味道的空气永远留在肺里，然后，猛地举起手，用力向下一挥——
“打！”
“哒哒哒哒——！”
那挺轻机枪率先发出了愤怒的咆哮，火舌喷吐，子弹如同暴雨般泼向出口两侧的树林，顿时打得枝叶纷飞，露出了其后隐约的日军工事！
“轰！轰隆！”
几乎在机枪响起的同一时间，七八颗手榴弹划着弧线，落在了出口附近，爆炸的火光和硝烟瞬间腾起！
“冲啊！”赵旭日一跃而起，手持驳壳枪，率先向出口发起了决死的冲锋！战士们紧随其后，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已知的死亡之地！
霎时间，出口两侧枪声大作！隐藏在树林和临时掩体后的日军火力点全面开火，密集的弹雨如同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冲锋的队伍！不断有战士中弹倒地，但后面的人依旧踏着同伴的血迹，疯狂地向前冲击、射击！
叶青没有冲锋，她靠在一棵树后，剧烈地喘息着，举着步枪，用尽全身的力气，瞄准一个日军机枪手，扣动了扳机。“砰！”枪响人倒，但立刻有新的鬼子补上。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肩头的绷带已被鲜血彻底浸透……
与赵旭日那边的枪炮震天相比，秦守义带领的队伍则陷入了另一种绝望的寂静。
在三个采药人战战兢兢的带领下，他们朝着传说中“落魂坡”的方向艰难跋涉。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是诡异。树木扭曲得如同挣扎的鬼影，雾气浓得化不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让人头晕目眩。脚下的路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松软、粘稠的黑色淤泥，每一步都如同在胶水中行走，体力消耗极大。
“好汉……爷爷……不能再往前了！”年长的采药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淤泥里，指着前方一片笼罩在灰白色雾气中的、寸草不生的山坡，声音充满了恐惧，“那就是落魂坡！上去的人，魂魄就被山神收走了，从来没见人下来过！”
秦守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山坡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怪石嶙峋，坡下堆积着大量动物的白骨，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妈的，来都来了！”秦守义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心中也有些发毛，但他知道没有回头路，“都检查一下，用布条把口鼻捂严实点！绳子都连起来，谁也不准掉队！跟我上！”
他率先踏上落魂坡。坡地的泥土松软而滑腻，仿佛踩在腐烂的肉上。那股硫磺味更加浓烈，几乎让人窒息。更可怕的是，走上坡顶，放眼望去，四周依旧是茫茫迷雾和更加深邃、诡异的沼泽，根本看不到任何所谓“地下暗河”的入口！
希望，如同眼前的雾气一样，开始迅速消散。
“秦队长……没有路啊……”周瑶搀扶着一名伤员，声音带着哭腔。队伍里开始出现骚动和绝望的低泣。
秦守义心头也是一片冰凉，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般在坡顶来回走动，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
“找！都给老子仔细找！每一寸地皮都给我摸一遍！传说也不是凭空来的！”他咆哮着，声音在死寂的坡顶回荡，显得格外空洞。
就在这时，负责断后的战士突然发出警报：“队长！后面……后面有动静！好像……好像是鬼子的特搜队跟过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无生路，后有追兵！
秦守义猛地转身，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浓雾中，隐约可见几点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还有军犬压抑的吠叫声！竹内果然没有完全被赵旭日吸引，还是派出了部队尾随他们这支“主力”！
绝望，如同落魂坡的浓雾，彻底笼罩了每一个人。
水蛇径方向，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正在逐渐变得稀疏、零落……最终，彻底归于死寂。
那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加刺痛人心。
秦守义猛地抬头望向水蛇径的方向，虎目含泪，他知道，赵队长和叶队长他们……恐怕已经……
他猛地抹了一把脸，将悲愤和绝望强行压下，对着身边惶恐的队伍，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没路，老子就开一条路出来！鬼子来了，老子就跟他们拼到底！想活命的，跟我来！”
求生之路，似乎已然断绝。但战士的脊梁，宁折不弯。
落魂坡顶，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包裹着每一个人。前路是传说中有去无回的绝地，身后是步步紧逼的追兵，而水蛇径方向那归于死寂的枪声，更是彻底碾碎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秦守义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他猛地从腰间拔出最后两枚手榴弹，将引线环套在手指上，对着惶恐的队伍发出嘶哑的低吼：“没退路了！弟兄们，姐妹们！跟狗日的鬼子拼了！拉几个垫背的，到了阎王殿也不亏！”
“拼了！”
“跟鬼子拼了！”
绝境之中，反而激起了所有人骨子里的血性。伤员挣扎着端起枪，女兵们握紧了刺刀或简陋的棍棒，就连那三个采药人，也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石头。一股悲壮的死志在队伍中弥漫。
周瑶紧紧搀扶着一名发着高烧的伤员，泪水混合着污泥划过脸颊，但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哭出声。她知道，这恐怕是最后的时刻了。
就在秦守义准备带人冲向追兵方向，进行最后一次反冲锋时，那个年长的采药人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等……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他。只见他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暗红色的坡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水声？地下暗河？！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
秦守义一个箭步冲过去，也趴在地上仔细倾听。果然，透过厚实的土层，隐约能听到一种沉闷的、轰隆隆的流水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快！找！入口一定在附近！”秦守义狂喜地跳起来，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快！”
希望重新燃起，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绝望。所有人都忘记了疲惫和恐惧，发疯般地在坡顶搜寻起来。用手扒，用棍子撬，不放过任何一丝缝隙。
“在这里！”一名战士在坡顶边缘一处被厚厚的藤蔓和苔藓覆盖的石堆后发出了呼喊！
众人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地扯开那些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股带着浓重水汽和寒意的风从洞内倒灌出来，吹得人汗毛倒竖！那轰隆的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采药人激动得老泪纵横，仿佛看到了神迹。
然而，追兵已经近在咫尺！军犬的吠叫声和鬼子叽里咕噜的吆喝声清晰可闻，甚至能看到手电筒的光柱在坡下的树林间晃动！
“快！进洞！伤员和女兵先下！能动的断后！”秦守义当机立断，如同门神般持枪守在洞口。
周瑶毫不犹豫，第一个弯下腰，摸索着钻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其他人紧随其后，搀扶着，拖拽着，秩序井然却又无比迅速地消失在洞口。
洞口狭窄湿滑，向下是一段陡峭的斜坡，几乎是滑下去的。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震耳欲聋的水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刺骨的寒气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当最后一名战士滑入洞内，秦守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冲到坡顶、正在四处张望的鬼子兵身影，狞笑一声，将手中两枚手榴弹的引线猛地拉开，奋力扔向洞口上方！
“轰！轰！”
两声剧烈的爆炸在洞口响起，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虽然没有完全炸塌洞口，但也造成了足够的塌方和混乱，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脚步。
“狗日的，进来抓你爷爷啊！”秦守义大骂一声，不再犹豫，转身也滑入了那冰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