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哨兵。一天清晨,设在涧口一处隐秘树冠上的暗哨发现,对面山梁上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速度极快,若非他眼力极好且受过专门提醒,几乎会以为是错觉。他立刻将情况报告了上去。
“镜片反光?”秦守义心头一紧。这不像普通鬼子侦察兵的习惯。“通知所有明暗哨,加倍警惕!巡逻队扩大范围,重点搜索制高点和水源附近!”
接下来的两天,类似的零星报告又出现了几次。有时是远处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不同于三八大盖的枪响,打死了正在外围警戒的一条土狗;有时是发现营地外围某些不起眼的草丛有被轻微踩踏、却又刻意复原的痕迹;甚至有一次,王根柱带队巡逻时,在一处泉眼附近,发现了一小截极为精细的、绝非山里人使用的绊线。
“是高手。”张贵在听完汇报后,靠坐在石壁上,脸色凝重地对秦守义说,“不是一般的鬼子。像是专门摸哨、搞破坏的‘剔抉队’。我在关外的时候,听抗联的兄弟提起过,这帮家伙,枪法准,身手好,心狠手辣,专挑咱们的干部和要害下手。”
秦守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威胁,比面对面的冲锋更让人心悸。他立刻调整了部署:缩小固定哨位的警戒范围,但增加暗哨和游动哨的密度和频率;所有人员非必要不单独行动,尤其是干部;对水源地和粮仓等重点区域,设置复式警戒和诡雷。
紧张的气氛在鹰愁涧弥漫开来。队员们训练和劳动时,都下意识地更靠近掩体,眼神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山林。一种无形的恐惧,像冰冷的雾气,试图渗透进来。
这天夜里,惨剧还是发生了。两名负责夜间巡逻的新兵,在涧底一条小径上,与渗透进来的小林挺进队的一个小组遭遇。战斗在极近距离爆发,短暂而残酷。等到附近的哨兵听到动静赶过去时,只看到两名新兵倒在血泊中,喉咙被利刃割开,武器被缴走,敌人早已消失在黑暗中。
消息传来,整个独立大队一片悲愤。牺牲的战士尸体被抬回来时,那无声的控诉像一把刀,扎在每个人心上。这是自重建以来,第一次在“家”门口出现战斗减员。
秦守义看着牺牲战友年轻却已失去生气的面孔,拳头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被敌人利用。
“他们是想吓住我们,搞乱我们!”秦守义在集合起来的队伍面前,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们越乱,越害怕,他们就越得意!从今天起,夜间巡逻小组增加到五人,配备冲锋枪和手榴弹,间隔缩短!另外,组建反狙杀小组,由栓子负责,挑选最好的射手,配备缴获的鬼子九七式狙击枪,他们藏在暗处,我们就比他们藏得更深,打得更准!”
他不能只被动防御,必须主动反击。他找到张贵和周瑶,详细询问了这种“剔抉队”可能的活动规律和特点。张贵根据抗联的经验,指出这些人往往依赖地图和指北针,对当地地形其实并不如他们熟悉,而且需要隐蔽的观察点和补给点。周瑶则提醒,要注意山林中一些可以确认方向的特征植物和动物痕迹,或许能判断敌人的活动路线。
一场以鹰愁涧为棋盘,以生命为赌注的无声猎杀,就此展开。栓子带着他的小组,像幽灵一样消失在涧谷的岩石和密林中,他们不再进行常规巡逻,而是耐心地潜伏,寻找着那可能存在的、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和痕迹。
而小林觉,在取得了第一次“战果”后,并未满足。他像一条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继续向着鹰愁涧的深处,向着那个据说藏着八路军重要人物的石洞方向,悄无声息地游弋而去。他知道,最大的功劳,在那里。
黑暗中的匕首已经亮出,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迷雾笼罩的山涧中,时刻都可能互换。
牺牲战友的鲜血,像一瓢冰水浇在心头,让新独立大队的每一个成员都打了个寒颤,却也瞬间驱散了那丝因生产自救初见成效而带来的松懈。悲伤与愤怒在胸腔里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怒后的极端冷静。秦守义下达的各项指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整个鹰愁涧仿佛一头受创的野兽,收紧了全身的肌肉,竖起了每一根感知危险的尖刺。
栓子带领的反狙杀小组,成了这头野兽最敏锐的触角和最隐蔽的獠牙。小组算上栓子只有四个人,都是柳庄、三家集战斗后崭露头角的射击好手,心理素质极佳。他们携带着那支宝贵的、缴获自鬼子的九七式狙击步枪(配属给栓子)和几支精度最好的三八式步枪,配备了有限的瞄准镜,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涧谷的阴影之中。
他们没有固定的哨位,行动路线飘忽不定。栓子将张贵提供的关于“剔抉队”活动特点的零星信息,与鹰愁涧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树林、每一条兽径结合起来。他判断,敌人要深入,必然依赖制高点观察,需要靠近水源补充,其活动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细微痕迹——比如,被无意中碰断的、与周围生长方向不同的草茎;比如,松软泥土上留下的、不同于本地布鞋或草鞋的靴印压痕;再比如,某些适合潜伏的岩石后面,偶尔会发现一两粒极小的、不属于这里的沙砾(可能是鞋底从别处带来的)。
栓子教队员们如何像狩猎一样耐心,如何利用风声、鸟鸣、甚至昆虫的叫声来掩盖自己的动静,如何通过观察小动物的异常行为来判断潜在的危险。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战士,更像是这片山林的守护精魂。
小林觉的挺进队也确实在继续向内渗透。他们行动极其谨慎,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掩护,避开八路军的明哨和常规巡逻路线。然而,在栓子小组这种更原始、更依赖与山林融为一体的狩猎式警戒面前,他们的“专业”还是显出了几分与环境的隔阂。
第一次交锋发生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栓子小组的一名队员“山猫”,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两条溪流交汇点的石缝里。他注意到,对面山坡上一小片灌木的叶片晃动频率,与风吹的方向略有偏差,而且持续了几分钟。他没有开枪,而是用栓子规定的、模仿山雀的特定叫声,发出了警报。
栓子就在不远处另一块山石后面。他缓缓移动九七式狙击枪的枪口,透过瞄准镜,耐心地搜索着。终于,在雾气流转的某个瞬间,他捕捉到了一小块与岩石颜色极其接近、但纹理略显生硬的伪装布边缘,以及
栓子屏住呼吸,计算着风速和湿度对弹道的影响,食指预压扳机。他没有瞄准头部,那个目标晃动不确定。他瞄准的是对方身体躯干占据面积最大、相对稳定的位置。
“咻——”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雾气吸收的枪响。九七式狙击步枪特制的减装药子弹,初速较低,声音远比普通步枪沉闷。
对面山坡上,那丛“灌木”猛地一颤,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再无声息。
栓子没有确认战果,立刻低喝一声:“撤!”
小组四人如同受惊的狸猫,沿着预先规划好的撤离路线,迅速消失在浓雾和乱石之中。几分钟后,那个位置才传来鬼子惊慌而压抑的斥责和几声盲目的步枪点射,但早已失去了目标。
他们回到临时集合点,栓子才低声询问:“打中了?”
“山猫”肯定地点点头:“瞄的胸口,倒下去了,没再动。”
首战告捷,干掉了一名渗透的敌人狙击手(或观察手)。消息传回,鹰愁涧的士气为之一振。这证明,鬼子的“剔抉队”并非不可战胜,他们同样会流血,会死亡。
小林觉得知损失了一名精锐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意识到,八路军内部也有同等级别的猎杀者,而且对方占有地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行动也更加诡秘。双方的精锐力量,在这片方圆不过数里的险峻山涧中,展开了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捉迷藏,每一次接触都可能瞬间分出生死。
与此同时,秦守义并没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栓子小组的被动防御上。他判断,小林挺进队如此深入,必然在鹰愁涧外围设有临时的补给点或前进基地,用于囤积物资、传递信息和人员轮换。找到并端掉这个巢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王根柱。王根柱心思缜密,野外生存经验丰富,而且跟着张贵学了不少追踪技巧。秦守义让他带领一个五人侦察小组,不带作战任务,唯一的目标就是,像篦子一样,仔细梳理鹰愁涧外围所有可能藏匿敌人的区域,寻找任何不寻常的迹象——比如,连续几天在同一地点发现的陌生脚印,夜间不该有火光的位置出现的短暂光亮,或者鸟类被惊飞的不正常规律。
王根柱领命而去,像一滴水融入了山林。
石洞内,赵旭日对周瑶转述的外面发生的一切,反应依旧平淡,只是在那只独眼偶尔开阖的瞬间,流露出一丝对秦守义应对措施的认可。他更多的精力,似乎放在了对着一张简陋的、标记着敌我态势的地图沉思上。中村的“剔抉”战术,虽然凶险,但某种程度上,也暴露了其急于求成、正面难以速胜的焦躁。他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或许能打破目前僵局的,更大的契机。
暗刃的交锋在继续,每一方都在黑暗中摸索着对方的脉搏,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鹰愁涧的寂静之下,杀机四伏。而王根柱的侦察小组,正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试图打开通往敌人软肋的那扇门。
344鬼子的巢穴
王根柱带着他的五人侦察小组,像五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飘出了鹰愁涧的主防御圈。他们没有走常走的山路,而是专门挑选那些野兽穿行的险峻路径,有时甚至需要徒手攀爬近乎垂直的岩壁。每个人都清楚,这次任务的关键在于“隐”和“察”,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招致灭顶之灾。
他们采取了一种极其缓慢而细致的搜索方式。白天,他们大多潜伏在制高点的隐蔽处,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下方山谷、林间空地和溪流沿岸的任何异常动静。晚上,则趁着夜色掩护,抵近一些可疑区域进行勘查。他们不生火,只吃携带的冰冷干粮,饮水也极其节省,或者直接饮用岩石缝隙里渗出的、确保干净的积水。
第一天,一无所获。除了野兽的足迹和风吹草动,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第二天下午,担任观察手的“老坎”在望远镜里注意到,位于鹰愁涧东北方向、直线距离约七八里外的一处名为“野狐峪”的山坳里,连续有几只山鸡从同一片密林中惊飞起来,盘旋几圈后却不敢落回原处。“老坎”记下了这个位置,那里地图上标注只有几户早已迁走的猎户留下的废弃窝棚。
第三天凌晨,王根柱亲自带着一名队员,潜行到野狐峪外围。他们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下风口一处岩石后面潜伏下来,仔细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山风带来了泥土、腐叶和野花的混合气息,但王根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山林的味道——那是烟草,而且是品质不错的日本卷烟的味道,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天快亮时,他们又发现了一条被精心伪装过的小径入口。小径上的落叶有被轻轻拨开后又小心覆盖的痕迹,旁边的灌木枝条也有不易察觉的折断,断口很新。这一切都表明,有人经常从这里进出,而且非常谨慎。
“就是这里了。”王根柱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没有打草惊蛇,留下两名队员在外围继续监视,记录敌人出入的规律和大概人数,自己带着另外两人迅速返回鹰愁涧报信。
“野狐峪?废弃猎户窝棚?”秦守义听着王根柱的汇报,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点上重重一敲,“好!干得漂亮,根柱!”
他立刻意识到,端掉这个前进基地,不仅能斩断小林挺进队伸进来的爪子,缴获其补给,更能沉重打击其士气,甚至可能迫使中村放弃或改变这种“剔抉”战术。
“不能强攻。”秦守义迅速做出判断,“那里地形我们不熟,敌人肯定设有警戒和诡雷。强攻伤亡大,而且容易让他们跑掉。”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但眼神已恢复锐利的张贵:“老张,你当年在关外,对付鬼子这种秘密据点,有什么好办法?”
张贵沉吟片刻,嘶哑着开口:“……夜袭……火攻……”
秦守义眼睛一亮。夜袭可以最大限度发挥他们熟悉地形、善于近战的优势。火攻,则能制造混乱,摧毁物资,甚至可能直接烧死部分敌人,更重要的是,火光和浓烟可以成为一个明确的信号,震慑其他渗透的敌人。
“就这么办!”秦守义下定决心,“栓子的反狙杀小组继续在外围活动,压制和迷惑可能存在的其他渗透小组。根柱,你带路,我亲自带突击队去野狐峪!老张,你坐镇家里,协调指挥。”
他挑选了包括王根柱小组在内的十五名最精干、最擅长夜战和近战的队员,全部配备冲锋枪、驳壳枪、大刀和充足的手榴弹,另外每人携带一罐用缴获的汽油和橡胶自制的燃烧瓶。
行动定在次日凌晨,天色最黑暗、人最困顿的时刻。
野狐峪隐藏在群山褶皱深处,入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片被陡峭山壁环抱的小型盆地,易守难攻。小林挺进队将几个废弃的窝棚进行了加固和伪装,作为临时营地,储存了弹药、药品、干粮和通信器材,平时约有七八名队员在此驻守、轮换。
王根柱带着突击队,沿着他侦察发现的隐秘路线,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峪口。两名鬼子暗哨躲在峪口两侧的岩石后面,抱着枪,在黎明前的寒意中有些昏昏欲睡。
秦守义打了个手势。两名手持弓弩的队员悄无声息地瞄准,扣动扳机。“噗噗”两声轻微的闷响,弩箭精准地射穿了哨兵的咽喉,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突击队像幽灵一样滑入峪内。盆地中一片寂静,只有中间一个较大的窝棚里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可能是手电筒蒙着布),里面传来熟睡的鼾声。旁边两个小窝棚黑着灯,应该是仓库或者备用休息点。
秦守义将队伍分成三组。一组负责警戒峪口和制高点,防止敌人逃脱或外部增援。另外两组,分别扑向那两个黑着灯的窝棚和透出光线的主窝棚。
行动迅猛而暴烈!
“轰!轰!”手榴弹首先砸向了黑灯的窝棚,剧烈的爆炸将木板和茅草炸得四处飞溅,里面储存的弹药被殉爆,发出更大的轰鸣,瞬间燃起大火。
几乎同时,主窝棚的门和窗户被猛地踹开,突击队员们端着冲锋枪和驳壳枪冲了进去,对着炕上惊醒过来、正慌忙摸枪的鬼子兵猛烈扫射!“哒哒哒——”“砰砰砰——”灼热的弹雨在狭小的空间内横飞,血光迸溅,惨叫声和枪声混杂在一起。
战斗在几分钟内结束。驻守的七名鬼子全部被击毙,其中两人是在试图引爆堆放在角落的炸药时被乱枪打死。
“烧!全部烧掉!”秦守义厉声命令。
队员们将携带的燃烧瓶砸向窝棚、物资堆,泼洒汽油。熊熊烈火立刻冲天而起,映红了野狐峪的夜空,浓烟如同狼烟,直冲云霄。
秦守义没有恋战,迅速清点人数,确认无人伤亡后,带着队伍押着一名在仓库窝棚外侥幸被活捉的、吓得尿了裤子的鬼子伤员,迅速撤离。
当小林觉带着主力气喘吁吁地从另一个方向赶回野狐峪时,看到的只是一片仍在燃烧的废墟和几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他的前进基地被连根拔起,囤积的物资损失殆尽,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一个可靠的支点和退路。
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小林觉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惨白。他知道,这次“剔抉”行动,已经失败了。而他面对的对手,远比他想象的要狡猾和凶狠。
鹰愁涧方向,栓子小组看到了野狐峪升起的浓烟,所有人都明白,秦队副得手了。一股扬眉吐气的振奋感,驱散了多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石洞内,赵旭日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队员们压抑的欢呼声,独眼望向洞外那片被火光隐隐映亮的天空,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爪子……剁掉了……”他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释然,“……该……轮到我们……出招了……”
中村的“剔抉”利刃被硬生生折断,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无声猎杀,以八路军的胜利暂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知道,遭受重创的中村,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轮更加激烈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345石破天惊
野狐峪一把冲天大火,烧掉的不仅是小林挺进队的前进基地和物资,更烧掉了中村正雄精心策划的“剔抉”战术的根基,也烧掉了他最后一丝试图通过精巧手段解决黑云岭问题的幻想。小林觉带着残存的几名队员,狼狈不堪地撤回县城,向中村汇报时,甚至不敢抬头看旅团长那阴郁得能拧出水来的脸色。
指挥部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中村手指缓慢敲击桌面的声音,嗒,嗒,嗒,每一声都像敲在小林觉和周围参谋的心尖上。
“废物。”中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帝国耗费资源培养的特种精英,竟然被一群土八路摸掉了巢穴,全军覆没。”他没有咆哮,但这种冰冷的失望比咆哮更令人窒息。
小林觉汗如雨下,深深低下头:“属下无能!请旅团长阁下责罚!”
中村没有看他,目光投向窗外县城残破的景象,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却更显冷酷的平静:“你的无能,已经证明了。‘剔抉’战术,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面向指挥部里所有参谋军官,眼神锐利如鹰隼:“诸君,看来,我们对黑云岭的敌人,还是太过仁慈了。他们习惯于在山林里和我们捉迷藏,习惯于利用地形和我们周旋。那么,我们就不给他们周旋的空间!”
他的手指猛地戳向沙盘上黑云岭的核心区域:“传我命令!第一,立刻从邻近防区抽调部队,加强本旅团兵力,我要在十天内,完成对黑云岭根据地的四面合围!第二,命令炮兵联队,集中所有火炮,储备充足弹药!第三,请求方面军司令部,协调航空兵,准备进行战术轰炸支援!”
参谋们精神一振,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大兵团作战模式!
“旅团长阁下,您的意思是……”参谋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铁壁合围!梯次推进!梳篦清剿!”中村一字一顿,杀气腾腾,“我要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和火力,像犁地一样,将黑云岭从头到尾犁一遍!把所有藏在山洞里、密林里的老鼠,统统给我炸出来,碾碎!我要让李云龙、赵旭日明白,在帝国皇军的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投机取巧的战术,都是徒劳!”
一场规模空前的、旨在彻底荡平黑云岭根据地的大扫荡,随着中村的一声令下,如同厚重的乌云,开始向黑云岭上空急速汇聚。
独立团的触角是灵敏的。几乎在中村开始调兵遣将的同时,各种情报便雪片般飞向了团部。
“团长,政委!情况不对!”沈泉拿着一叠情报冲进团部,脸色严峻,“据多个方向的内线报告,鬼子正在大规模调动!平安县、河源县方向的鬼子都在往我们这边运动!数量不少,还携带着重武器!”
赵刚接过情报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老李,看来中村是在野狐峪吃了亏,要跟我们动真格的了。这是要搞大规模扫荡的架势!”
李云龙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缸跳了起来:“他娘的!来得好!老子正嫌前段时间打得不过瘾!他想跟老子摆开阵势干一仗?老子奉陪!”
“老李!冷静点!”赵刚按住他,“敌人这次来势汹汹,兵力、火力都占绝对优势,我们不能硬拼!必须立刻制定反扫荡计划,组织群众转移,坚壁清野,部队化整为零,利用有利地形,和敌人周旋!”
“我知道!”李云龙梗着脖子,“老子又不是愣头青!硬碰硬那是找死!但也不能让他太舒坦了!沈泉!”
“到!”
“命令各营、各区队、民兵,立刻进入一级战备!派出侦察员,给老子盯紧了鬼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的行军路线和集结地点!另外,通知地方政府的同志,立刻组织群众,向深山里的备用基地转移!粮食、物资,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全部埋起来,绝不给鬼子留下一粒米!”
“是!”
整个独立团和黑云岭根据地,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战争的阴云压下,带来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种被激发到极致的秩序和韧性。
鹰愁涧也接到了命令。秦守义立刻召集全体人员。
“同志们,最严峻的考验来了。”秦守义的声音在山涧中回荡,清晰而沉稳,“鬼子调集重兵,要对咱们黑云岭进行拉网式大扫荡。咱们新独立大队的任务,不是和鬼子硬顶,那样正中敌人下怀。咱们要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鹰愁涧,利用这里复杂的地形,牢牢吸引住一部分敌人,为主力部队转移和在外线作战创造机会!同时,咱们自己也要做好随时转移、跳出去的准备!”
他没有进行慷慨激昂的动员,而是将残酷的现实和明确的任务摆在大家面前。队员们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近乎麻木的坚毅。经历了连番血火考验,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些懵懂的新兵。
张贵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守涧……不是死守……要像……牛皮糖……粘住他……消耗他……找机会……咬他一口……”
秦守义重重点头:“老张说得对!咱们要把鹰愁涧,变成鬼子的绞肉机!王根柱,带你的人,加强所有险要位置的工事,多设诡雷、陷阱!栓子,你的狙击小组,分散配置到各个制高点,专打鬼子的军官、机枪手和炮兵观察员!其他人,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打一场恶仗!”
整个鹰愁涧再次忙碌起来,但这一次,忙碌中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和肃杀。
石洞内,赵旭日静静地听着周瑶转述外面的紧张备战。他没有对秦守义的部署做出任何指示,仿佛完全信任他的判断。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简陋的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着鹰愁涧和外围几个关键节点的位置划过。
“……雷霆……将至……”他低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欲要破之……先要……知其……落点……”
他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推演着什么。良久,他抬起独眼,看向周瑶,缓缓说道:“……通知……秦守义……必要时……可放弃……表面阵地……诱敌深入……涧底……石林……”
周瑶微微一怔,涧底石林地形极其复杂,如同迷宫,但一旦被敌人跟进去,也极易被分割包围。首长这是要行险棋?但她没有多问,立刻转身出去传达。
赵旭日缓缓闭上独眼,仿佛要将所有精力都积蓄起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他知道,中村倾力一击,必然石破天惊。但惊雷炸响之前,往往有那么一瞬间极致的寂静。他要抓住的,就是那寂静之后,雷霆乍现的瞬间,那稍纵即逝的,反击的机会。
乌云压城城欲摧,黑云岭根据地迎来了自竹内毒气库事件后,最大的一次生存危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第一声惊雷的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