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婆婆李妍惠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琴房门口,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肩上披着羊绒披肩,脸上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惊愕与……追忆。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被掀开一角的钢琴上,随即,又缓缓移向僵立在钢琴旁、手指还按在琴键上的张丽涵。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丽涵下意识地想将手收回,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抓个正着。擅闯久未使用的房间,还动了里面的东西……
“妈……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出乎意料地,李妍惠脸上并未出现预料中的不悦或责备。那惊愕之色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深怀念的神情。她慢慢走进琴房,目光环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最终定格在那架钢琴上。
“是你按的?”李妍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张丽涵局促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路过……”
李妍惠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缓缓走到钢琴旁。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琴盖,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房间有声音了。”她喃喃道,眼神悠远。
她转过头,看向张丽涵,目光里少了平日的疏离与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是天融小时候用的琴。他父亲……希望他培养些艺术琴操,就请了老师来教。”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苦涩的笑意,“那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坐不住,练琴总想着偷懒,为了不练琴,不知道耍过多少小花招。”
张丽涵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扰。这是李妍惠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带着情感地对她讲述关于傅天融的往事,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官方色彩的简单介绍。
“后来……他老师走了,他就再也不碰琴了。”李妍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怅惘,“这间琴房,也就这么关了起来。他说,有些声音,听了只会让人更难过。”
那个孤单的、走音的琴键声,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与李妍惠话语中的悲伤悄然共鸣。张丽涵看着婆婆眼中那抹清晰的痛楚,忽然明白,这架钢琴锁住的,不仅仅是一段学琴的时光,更是一个家庭破碎的往事,一个少年被迫成长的伤痛。
她无意间按下的那个琴键,不单单是惊动了尘埃,更像是轻轻叩响了一扇紧闭的心门。
李妍惠深吸一口气,似乎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再次看向张丽涵,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在审视一个“照顾儿子的工具”,而是多了些别的东西。
“你会弹吗?”她忽然问。
张丽涵老实地摇头:“不会。在娘家……没机会学。”
李妍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架钢琴,轻轻将张丽涵掀开的那角绒布重新盖好,动作细致而缓慢。
“这里灰尘大,别待久了。”她对着张丽涵,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关切,“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步履轻缓地离开了琴房。
张丽涵独自站在原地,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陈旧灰尘与木头混合的气息,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个孤单的琴音,以及李妍惠温和了许多的话语。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按下琴键的那根手指。一次无心的闯入,一个偶然按下的音符,竟如同一道微光,意外地照进了婆婆李妍惠封闭的内心,也让她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琴声已逝,回响犹在。这短暂的琴房邂逅,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水下的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