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暮色愈发深沉,祥叔悄无声息地点亮了书桌上的那盏古铜台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却照不亮傅佳龙眼底那深沉的阴影。
“天融啊,”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悠远而沉重,仿佛在追溯一段不堪回首的家族秘史,“你知道一棵百年大树,最怕的是什么吗?”
傅天融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地回答:“请爷爷明示。”
“不是狂风,不是暴雨。”傅佳龙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庭院中那些历经风霜的苍劲古木,“那些外来的打击,只会让树干更加坚硬,根系更加深扎。最怕的……是内生蛀虫,是从核心开始腐烂的毒枝。”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你看那些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可若有一根枝条,从内部开始溃烂,生满毒疮,它不仅会抢夺其他健康枝叶的养分,更会不断散播腐毒,侵蚀主干,直至整棵大树,从内而外,轰然倒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后怕的颤抖,那只抬起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傅家,就是这棵大树。傅天豪……他就是那根最大的毒枝!”傅佳龙的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割袍断义般的决绝,“他贪婪、狠毒、目无纲纪、践踏人伦!留着他,傅家迟早会被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什么百年基业,什么家族声誉,最终都会化为泡影!”
他看向傅天融,眼神灼灼,那里面不再有彷徨和痛苦,只剩下一种壮士断腕后的清醒与坚定:“现在,这根最大的毒枝,终于被我们亲手……剪除了!”
“我知道,这个过程很痛,痛彻心扉。”傅佳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伤痛,“看着自己的血脉至亲,走上这样的绝路,接受这样的判决,我这个做爷爷的……心里岂能好受?那是剜心之痛啊!”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但是,这块压在心头多年、让我寝食难安、生怕它哪天就会引爆、毁掉整个家族的大石,如今,总算是……落地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傅天融面前,伸出那双布满老年斑、却依旧稳健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傅天融的肩膀。
“孩子,傅家这棵大树,经历了这次刮骨疗毒,虽然伤筋动骨,元气有损,但……根基未动!它还能活,而且,必须活得更好!”他的目光充满了期许与托付,“以后,扶稳这棵大树,让它焕发新生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
傅天融感受到祖父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温度,也看清了他眼中那份混合着巨大伤痛与最终释然的复杂情绪。他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迎向祖父的注视:“爷爷,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让傅家走出阴霾,重获新生。”
傅佳龙凝视着他,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好,好……我相信你。”他收回手,重新转向窗外。夜色已然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
书房内,一老一少,静静地立于灯影与夜色之间。巨大的伤痛需要时间来抚平,家族的裂痕也需要岁月来弥合。但至少,此刻,那棵名为“傅家”的大树,在剪除了最致命的毒枝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可以喘息、可以期待未来的,带着沉重伤痛的、却也是崭新的开始。傅佳龙的释然,并非遗忘,而是背负着伤痛,选择看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