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公在王把总的搀扶下,缓缓走向正在庙外空地上活动筋骨、眺望远方的李昊。他的步伐比往日更显沉重,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种混合了极度疲惫、审慎与决然的复杂表情。
在距离李昊尚有数步远时,他轻轻示意王把总停下,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皱巴巴、沾着血污的宦官常服,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庄重一些。
然后,他上前一步,对着闻声转过身来的李昊,深深地、极其标准地躬身作了一个长揖。这个礼节,对于他这等身份的宫内中上层宦官而言,面对一个无官无职、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已是极为谦卑和敬重的表示。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但语气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恭敬,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将自身命运交付出去的谦卑:
“李先生。”
他开口,没有称呼“壮士”或“公子”,而是选了一个更显尊重和平等的“先生”。
“王把总性情耿直,快人快语,昨夜所言…”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句句恳切,实则,亦是杂家心中盘旋已久、却未敢轻易吐露的肺腑之言。”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李昊,眼神复杂,既有无奈,也有一丝坦诚:“如今天下之势,皇纲解纽,社稷倾覆,正是天地反复、英雄并起之时。杂家这等残缺之身,卑贱之人,连同车内…需要护佑的小主,前程茫茫,真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知下一步踏向何方,便是万劫不复。”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中充满了真实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忧虑。随即,他的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推销自己价值的意味:
“先生大才,身怀异术,胸藏韬略,非常人所能企及,此乃我等有目共睹。杂家不才,在禁宫之中沉浮数十寒暑,于宫廷礼仪、往来文书、档案秘闻等琐碎事宜,倒也略知一二。”
他稍微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重要的秘密:“此外,因常年负责一些宫内采办传递的杂务,于这北地官道之上的某些…不甚起眼的驿栈、隐秘的联络点、乃至一些三教九流的消息门路,也还知晓几分。这些微末伎俩,或对先生日后行事,能有些许助益。”
最后,他再次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若先生不弃杂家老迈无用,愿竭此残躯,尽此驽钝,辅佐于先生左右。杂家别无他求,只愿…只愿能借先生之力,在这滔滔乱世之中,为车内小主,求得一方…能够安身立命、保全性命的净土。若得如此,则杂家…死而无憾矣!”
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既表达了对李昊能力的推崇和投效之意,又巧妙地点明了自己的价值和所能提供的稀缺资源,最后更是将一个忠仆护主的崇高目标作为最终诉求,显得合情合理,令人难以拒绝。
他没有像王把总那样宣誓效忠,但这一揖、这一番话,其分量,远比一个武夫的跪拜更加沉重,更加意味深长。这标志着,李昊不仅获得了一名勇将,更获得了一位深谙世故、手握特殊资源的老练谋士和内务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