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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无事生非逼死人命 胡乱猜疑瞎折腾(2/2)

邢老疙瘩打抱不平:“大不了休了另娶,也不能把人往死路上逼。”

破裤子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都有儿女,不能把儿媳妇不当人。”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都不向着里城人。董希录能把亲儿子关进狼窝,也能把儿媳妇推进火坑。要不是“老酒糟”做主,他儿子早成了狼粪。“老酒糟”沾花惹草不假,兔子不吃窝边草,花花草草都长在外屯。董希录在南碱沟打狼有功,边外人感恩领情。“老酒糟”一片好心,促成季霖庭和董希录成了儿女亲家。这种事情不是别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望风捕影、落井下石、将恩成仇。

季霖庭两口子知道闺女在董家遭罪,没想到遭的不是人遭的罪。他们失声痛哭,全屯女人都骂里城家两口子不是人。季淑清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剩下抗争一条路。她里外不是人,要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就得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挺胸抬头,顿时高出半个头,公公婆婆顿时矮三分。

她说话“咔咔”的,像年底结帐,老账房先生扒拉算盘珠,一切让洋数码子说话:“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哥哥嫂子,别再胡乱猜疑了。真的打不掉假的安不牢,不是我公公扒灰也不是小叔子欺嫂,我肚里的孩子就是董家的种董家的根。嘴说为虚眼见为实,光听我说没有用。人不是牲口,谁家两口子干那事还得让公婆在旁边看着?看见了你就是好人看不见就是养汉?但是炕上的哑巴猫看见了,洞里的哑巴耗子听见了。猫和耗子不能为我作证,但是天地良心为我作证!谁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往好道上走,谁就往邪上说往歪里想!我要是死了,董家不但费了块坟地,也断了一支血脉。我男人要是活着可以再娶,再说还有小叔子为董家传宗接代。你们把我逼死,我带走的可是一身两命,随我而去的这个支脉,弄不好才是董家的龙脉!我就是犯了死罪,也得先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好歹让他来到人世沾下地!假如我死了,孩子在阴曹地府给爷爷奶奶托梦,问你们我妈和我是怎么死的,你们不哭醒也得被梦魇着。季家的闺女出身贫贱,没吃没穿不是没有品行!我爹腿脚不好,但是辈辈世世走得端来坐得正。我妈虽然是土埋子,从来不阴损都是顶着太阳说话。里城家的大海和边外的大草甸子都宽敞,做人都不能小肚鸡肠。家和万事兴,整天无事生非吵吵闹闹,凡人跳井神仙上吊,铺金盖银不如铺笸箩盖盆。老酒糟是我的长辈,待我和屯里的孩子比亲爹还亲,说他对我起坏心,南碱沟的狼听了都不信。我自从嫁到董家,闭眼一铺炕睁眼一面墙,有话自己对自己说,有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往外推的是这两扇门,往回关的还是这两扇门。这几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街门口,过年也捞不着回趟家,三年没见着爹妈和兄弟姊妹的面……你们董家不是往家里娶媳妇,是往家里回牵牲口!这还不说,还往我身上贴膏药抹洋油泼泔水,做董家的媳妇多难哪……天南海北我们成了一家人,这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我们现在只有三分缘,一百年一千年以后还能再续前缘,那才叫真缘分……”

人们啧啧称赞季淑清不一般,虽然年龄不大,心宽有数能搁事。她平日不言不语,到了场面能拿得起放得下,说话滴水不漏句句在理。她能忍则忍,不能忍时敢作敢当,性子刚烈能担事,天塌地陷任他去。有人说她像她爹季霖庭,有人说不像。季霖庭唱曲花说柳说磕头作揖,闺女受的是什么苦遭的什么罪?

季淑清也不像她妈“土埋子”,一叼上烟袋火上房不着急。

大伙儿都可怜季淑清,唯有奶奶不动心。奶奶的婆婆不把她当人看,她也得把自己儿媳妇不当人,否则不是婆婆。她婆婆对她歹毒,她对儿媳妇这样就算好的了。不知不觉,她成了“驴咬子”妈妈,季淑清成了当童养媳时的自己。

奶奶不住反驳:“没有的事,呸,小反上!没有的事,呸,小反上!”爷爷仍在逼问:“你还没说呢,孩子到底是谁的?”季淑清说:“我不得不说了,是你……”爷爷“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鸡蛋清。季淑清说,“是你儿子的。”

边外人不记仇,哪怕骂得天昏地黑打得头破血流,三天不到有说有笑。爷爷奶奶不同,谁骂了他们谁就是他们仇人。谁随帮唱影帮瘸子打瞎子,他们也不让谁好过。谁说了什么难听话,他们牢记在心,磨道找驴蹄,不信找不着茬。

“老酒糟”做月老牵红线,让董家添丁进口,坏了自己的名声挨了揍,越想越憋屈。以往他一喝酒“嘿嘿”地笑,现在一喝酒“呜呜”地哭。他下了多少次决心,只要里城人不离开张老万屯,他死也不到屯南。他的两只脚是下坡的小轱辘车,一出门“哗啦啦”地往屯南溜坡。他梦见小杂种欢蹦乱跳地从屯南跑进他家,搂着脖子喊他姥爷。没有血缘的隔世亲和隔辈亲,让他哭了好几回。

季淑清生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丢了董家的人,奶奶一直不给母子俩好脸色。爷爷差儿沾包,更不亲这个杂种孙子。季淑清刚满月下地干活,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人抱。姑姑和叔叔要是抱一抱亲一亲小侄子,奶奶上去一顿烧火棍。

孩子会爬了,奶奶用根狗毛绳子栓着,摔不死就行。她也不给季淑清喝这个汤那个汤下奶,孩子饿不死就行。偏偏她奶水充盈,我小哥哥什么都吃。

小哥哥自小调皮淘气,爬凳子上炕上窗台无所不能。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掉下来,“嗷”地叫唤一声,摔完了再爬、再摔。小哥哥无比聪明,见大人包饺子也去和面,拿擀面杖学擀皮。他喜欢刀枪,看见刀和剪子眼睛雪亮,天天去够挂在墙上的老洋炮。他够不着,拿扫炕笤帚瞄准放枪,有模有样。

他刚到一岁学说话,叫爷爷“牙牙”,叫奶奶“哪哪”,爷爷奶奶从不答应。每当这时,小哥哥用小手捂住眼睛,等把手拿下来,变成发怒的表情。谁见了孩子都抱一抱逗一逗,夸奖几句。爷爷奶奶从来不抱孙子,更别说逗一逗。

哥哥好像明白爷爷奶奶不喜欢自己,再见了他们,把头低下一声不吱。爷爷奶奶越看孩子越不像董家人,更不搭理孩子。爷爷在地上编苇席,哥哥在炕上戴爷爷的帽子摘不下来,一头掉在地上。嫌嚎哭的孙子碍事,爷爷一把扒拉到炕沿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哥哥从炕上爬上窗台,眼看就要大头朝下掉下去。

奶奶从街门口进来看见了,装做到菜园里吆喝小鸡,故意半天不进院。

秋收时节,地里的活忙不过来,妈妈去地里收苞米。奶奶用狗毛绳子栓住我小哥哥,把另一头栓在窗框上,锁好门出去。“老酒糟”在地里收苞米,心里阵阵发闹。他以为群狼和胡子乘虚而入进屯了,赶紧拿了老洋炮回屯巡查。他从屯北走到屯南,没看见胡子和狼。他看见我家半开着窗户,从里面大头朝下吊着个小孩,已经没气了。他赶紧进院把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又拍又叫又揉又搓。

他忙乎半天,孩子终于活了,“哇”地一声哭了。他本想把孩子从窗户塞进去,不管闲事,又于心不忍。他豁上沾嫌疑,解下狗毛绳子抱着孩子来到老鱼坑,对着里城人大发雷霆。季淑清抱过孩子,哭成了无声泪人。

奶奶一口一个“我的大孙子”,不迭声地哀号。爷爷后悔万分,对“老酒糟”又是感谢又赔不是。“老酒糟”前脚一离开,他们后脚马上换了副嘴脸。

爷爷大骂:“活干得好好的添膈应,闹妖卖关子,假装好人套近乎!”奶奶话里有话:“他不晌不夜来我家,不知道惦心谁呢。往后扔了地里的活,也不能扔了家,外面挣块板家里丢扇门,不怕丢金子丢银子,就怕丢人。”

季淑清马上止住眼泪,和没事一样。公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她盼望丈夫早日回来,还她和孩子一个清白。否则,不但她无法抬头做人,还连累了“老酒糟”,孩子更不受待见。

“老酒糟”把里城人的赔礼道歉当了真,挨家挨户显摆、臭美。晚上,他醉醺醺地来到屯南我家,张口闭口说孩子:“孩子太淘气,叫董太淘得了。”奶奶指桑骂槐:“谁家不要脸的狗,撵都撵不走,还不动地方了!”“老酒糟”听不出好赖话,“嘿嘿”笑,坐到很晚还不走。他三句话仍不离孩子,更让爷爷奶奶起疑心。两个人一下子想到一块儿,只有面见儿子三人对证,才能说明白。

是孙子就当成金疙瘩养,是野种,权当养个狗崽子和猫崽子。为了还闺女清白,季霖庭常年在大草甸子上奔走,打听姑爷下落。他在林甸境内奔走了整整两年,始终没打听到姑爷半点消息。那天他遇见一个丹城人,立马知道了姑爷的下落。他逢人就告诉:“我姑爷不但活着,还亲手杀了日本关东军的麻生太郎,成了有功之臣,在丹城那边当了司令官,骑大马带护兵好不威风。”

他谁都告诉,就是不告诉他的里城人亲家,怕他们休了闺女。

他又打听到,姑爷和一个年轻漂亮的老毛子女军官是相好的,两个人在一块儿好几年了,早成了两口子。他满面愁容,回屯没回家,赶紧来屯南报信。

爷爷奶奶一听,顿时懵澄了,不知道该喜该忧。枪子无处不飞,儿子无处不去,还活着,他们终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儿子当上了司令官,更让他们高兴,钱没白花书没白念工夫没白费。只是儿子和老毛子女人成亲,爷爷心里不是滋味儿。从古到今最让人切齿痛恨、不能饶恕的男人,除了秦桧就是陈世美,都犯杀头之罪,儿子全占了。从小到大,爷爷一直骂儿子是秦桧,没想到骂对了。

儿子和老毛子女人成亲,生下的后代是非驴非马的“二异子”,老李大河的“两合水”胖头鱼,沙岗后的瞎稗子和谷莠子,种都串了还能纯吗?

季霖庭说:“这事张扬出去丢人,我一个人去见姑爷,把话说明白。”爷爷说:“你神一套鬼一套编瞎话为闺女遮丑,我们都去,三人对证。”

奶奶乐得“嘎”地一声笑,两手拍得巴掌响:“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子娶回个老毛子大娘们,坐下去一堆立起来一块,摆在哪儿都添美,走到哪里都好看,当娘娘伺候着也遂心乐意,正好把季淑清休了把小杂种带走。”

奶奶试探季淑清,她要是敢和董云程对证,就证明自己脚正不怕影儿歪,不去也清白。她要是说不去,更说明心里有鬼,是火坑也得让她先跳。

打这往后,奶奶没事就说:“证孩子!证孩子!”奶奶每说出这三个字,季淑清心里像被锥子扎了三下。为了云程也为了这个家和孩子,她一直忍着。

她越不吱声,奶奶越以为她有短处,每天不知说多少回:“证孩子!证孩子!”

季淑清实在忍不下去,不得不说:“妈,不能去,一是外面兵荒马乱,老的老小的小万一有个闪失,为这点儿事不值当。二是云程官身不由己,一大帮人去找他不是为他添彩,是他老婆在家里养汉做贼有了私孩子,不是给他添乱丢人吗?三是云程心里要是有我和孩子,就不能在外面成家,早晚得回来接我们母子。云程心里要是没有我们母子,去了也是白去。我不怪云程,我们俩的婚姻,本来是老酒糟大爷乱点鸳鸯谱。我大字不识从小到大没出过张老万屯,不配做云程媳妇。云程能在半夜三更偷着回来看看我,给了我做董家媳妇的名分,我就知足了。因为这点不值当的事耽误了云程的前程,我更成了罪人。我宁肯一辈子背黑锅守活寡,也不拖云程的后腿。尽管云程在外面成亲了,只要董家不嫌弃,我还生是董家人死是董家鬼,好好孝敬公婆为你们养老送终,把孩子抚养成人……”

季淑清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不但没感动婆婆,还招来一顿恶骂。

奶奶说:“我们现在还不老,你张口闭口给我们养老送终,巴不得我们嘎巴一声瘟死!小娼妇养汉还有理了,就你嘴巧会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收拾收拾明天就走,抱孩子去找我儿子对证。孩子要是董家的根董家的种,这事就权当雪铺地、猫盖屎、大风扬、雨水冲,家还是你的家。孩子要是野种,你就随野汉子去,别登董家的门。你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姑姑和叔叔看不下去,都说:“妈是你不对,这样做对嫂子不公。”

奶奶拿起烧火棍,照姑姑脑袋“嘎崩”“噶崩”一顿敲,敲出十几个鸡蛋大的包。叔叔没等夺下烧火棍,奶奶已经把烧火棍打断,嵌茬刺扎进叔叔后屁股,半年多不敢躺不敢坐。季淑清伤透了心,就是把心扒出来也交不透里城人。

“证孩子!证孩子!”奶奶说了一遍又一遍,乱锥扎烂季淑清的心。

那天,爷爷刚从地里回来,奶奶说:“走,证孩子!走,证孩子!”爷爷说:“证什么孩子?一天到晚证孩子证孩子,妈拉个巴子还没完了!”奶奶说:“是咱们亲孙子就养,不是就扔!”奶奶一番添油加醋,让爷爷感到事不迟疑。

他在小西山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从没串过种。他来边外带回个杂种,董家成了“不懂”,死后没法和列祖列宗交代。再说不去也不行了,一天到晚“证孩子证孩子”听得心烦意乱,早证完早舒心。“老酒糟”知道这事也冒高了,非去不可。他宁肯出去挨枪子儿,也得把事情弄明白。他本是一块织金缎、云绫锦,不能让里城王八犊子当成尿褯子,搓搓来搓搓去。季霖庭害怕闺女吃亏,当然得去。几个人带足盘缠,季淑清带上孩子一起去丹城,寻找董云程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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