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生路!一条在所有航图上都未曾标注的生路!
他迟疑了不过一秒,便被心中那股强烈的直觉攫住。
这是他用家族血仇、用系统一次次验证换来的决断力!
“右满舵!”他对着周老抠决然下令,“全速,穿隙!”
“你疯了!”阿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血红,“那边是死路!什么都看不见!”
“我看见了!”谢云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信我一次!”
周老抠看着谢云亭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咬碎了后槽牙,猛地将舵盘向右打死!
船身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几乎是擦着右侧山壁的岩石滑了过去。
船底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巨人的指甲划过铁皮,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轰隆!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船侧。
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位置,一片狰狞的黑色暗礁赫然耸立,浪花拍击在上面,碎成惨白的泡沫。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等他们喘过气来,船底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哗哗的灌水声!
“漏水了!船底撞到暗礁了!”
冰冷的江水迅速从舱底涌入,转眼就没了脚踝。
“堵不住!口子太大了!”一个水手惊惶地喊道。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阿橹一言不发,纵身跃入了齐腰深的冰冷江水中。
他摸索到裂缝的位置,竟用自己瘦削的脊背,死死抵住了那个不断涌入江水的破口!
刺骨的江水让他瞬间浑身发抖,但他咬紧牙关,纹丝不动。
“阿橹!”阿篾嘶吼一声,立刻反应过来,招呼道:“棉絮!油布!快!”
其余水手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将浸透桐油的棉絮和油布层层塞进裂缝,再用木板和绳索从内侧加固。
小满则带着几个半大的巡茶童,像一群小蚂蚁,一趟趟地传递着备用的沙袋,在舱内筑起一道临时的防水墙。
江岸上,一直追随着船队火光的村民们也发现了险情。
老烟锅当机立断,扯着嗓子大吼:“都跟上!沿着江跑!给船上照亮!”
上百支火把再次舞动起来,在陡峭的江岸上形成一条奔腾的火龙,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船队,投去了最宝贵的光明。
谢云亭亲自掌舵,双手被舵轮磨出了血泡。
他惊奇地发现,当阿橹跳入水中、当所有人齐心协力抢险的那一刻,他脑中的系统界面波动得异常剧烈。
那股来自“众人协力”的无形力量,竟像燃料一般,让那幅水流轨迹图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短暂地勾勒出了前方三百米内所有湍流和回旋带的分布!
他靠着这短暂的“预知”,一次次避开致命的漩涡,在惊涛骇浪中硬生生闯出了一条生路。
当黎明的微光刺破雨幕,吴淞口那标志性的了望塔终于在众人模糊的视野中显现时,船上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可新的障碍接踵而至。
海关的巡逻艇拦住了他们,一名小吏板着脸宣布:“无申报清单,非在册商船,不准入港!”
绝望再次笼罩众人。
就在此时,眼尖的小鹞子突然指向远处,大喊:“掌柜的,看!是日本人的‘丸善’号商轮!他们要靠岸了!”
谢云亭的目光追随过去,看到码头上早有《申报》的记者在等候。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立刻回头,对阿篾道:“快!取一份用‘共运同盟’火漆封样的样品,找那个我们相熟的码头茶役,让他想办法递给《申报》的记者!就说,皖南茶农的信,到了!”
不到两个小时,最新出炉的报纸号外被送到了海关关长和租界商会的办公桌上。
头版头条的标题,黑体大字,触目惊心:
《孤舟载信闯封锁,春雪红抵沪记》
舆论瞬间哗然。在各方压力下,海关不得不黑着脸下令放行。
船终于靠上码头。
谢云亭踉跄着走下跳板,双腿一软,几乎跪倒。
他强撑着站稳,没有跪下,却深深地弯下腰,向着每一位衣衫褴褛、满身泥水的船工,一一作揖。
老艄九咧开满是酒气的嘴,掏出剩下半瓶的烧酒,拧开盖子,将酒液尽数洒入黄浦江中,笑道:“给江神爷赔个罪,咱们……没沉!”
哑巴阿橹默默地解下腰间的铜哨,踮起脚,将它挂在了主桅杆最高处。
江风吹过,哨子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诉说昨夜的惊心动魄。
小鹞子则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张被水汽浸得有些发皱的纸,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正是他凭着记忆画下的昨夜那条“黄龙湾生路”。
谢云亭郑重地接过这张图,正要收入袖中,忽觉袖袋里那枚刻着“鉴”字的铜牌,传来一阵灼人的滚烫。
他急忙掏出一看,只见那古朴的铜牌上,“鉴”字原有的裂纹深处,竟渗出了一丝极淡的、前所未见的蓝色光晕,如水波般缓缓荡漾。
与此同时,码头上的人群中,几个戴着礼帽、手持相机的身影正悄悄对着“云记”的船和那独特的火漆封样指指点点。
其中一人低声对同伴说道:“主编有令,《申报》明日起,连发三日专题,就从这片茶叶背后的‘信’字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