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亭看着照片,脸上却露出一丝冷笑。
他转身对阿篾说:“既然他们想看戏,我们就唱一出给他们看。”
他当夜召来范会计,两人在密室里绘制了一份完全伪造的“云记秘密资金流向图”。
图上用暗语和代号,标注了所谓“下一批五万银元补偿款将于七日后,通过华商银行秘密户头,汇往汉口”,图纸上还盖了一枚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假银行印章。
第二天,这份“绝密”图纸被“不经意”地留在了谢云亭的书房。
他算准了,被胁迫的周伯一定会想办法进来“偷看”。
同时,他请来了圣约翰大学物理系的教授,在茶舍地下室那个废弃的酒窖里,安装了一套最先进的德制监听设备。
又通过苏晚晴的关系,请来两位教会医院的意大利修女,伪装成不会说中文的清洁工,以消毒防疫为名,每日进出地下室打扫,实则负责监听和记录。
陷阱,已经布好。猎物,也已闻到了诱饵的香气。
此后六天,风平浪静。
周伯依旧沉默地工作,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汉口的电报一封比一封急,上海的报纸上也开始出现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暗示“信用共保基金”的运作存在黑幕。
第七日拂晓,天色未明。
如谢云亭所料,那个被称为“龙七”的灰衫男子,鬼鬼祟祟地再次出现在了虹口的废弃当铺。
这一次,他手里多了一个手提箱,还拿着一个从洋行买来的高倍放大镜,显然是要对新的“情报”进行最后的核验。
就在他打开手提箱,将那份伪造的资金流向图与一张电报码进行比对时,当铺的破门被轰然撞开!
阿篾带着十几个精壮的伙计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进去,瞬间就将龙七制服在地。
从他随身的手提箱里,搜出了一封尚未寄出的举报信底稿。
信的内容颠倒黑白,指控“云记借救灾之名,实为非法集资,暗中转移资金,意图掏空行业根基”,矛头直指谢云亭。
然而,最致命的证据,是在当铺角落一个暗格保险柜里发现的。
那里面没有金条银元,只有一本厚厚的手抄账本。
账本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闺秀名录》。
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的,竟是近三年来所有参加过“女子制茶班”的学员姓名、年龄、家庭背景,甚至还有她们的日常言行和社交关系。
每一页的页眉,都用红笔标注着“可控”、“可用”、“待查”等字样。
这不仅仅是一本名册,这是一张准备用来构陷、威胁、摧毁那些无辜女孩人生的罗网!
审讯室里,面对这本账册,周伯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坦白了一切。
原来,他唯一的儿子半年前染上了赌瘾,欠下巨额赌债,被龙七这伙人绑架到了崇明岛的一处沙洲上。
他们以此为要挟,逼迫周伯利用职务之便,每日传递云记内部的情报,并按照他们的指示,将那笔两万银元的善款转入了空壳公司。
“他们说……只要我听话,等搞垮了云记,就放了我儿子,还给他一笔钱……”周伯泣不成声,“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东家,对不起谢家的恩情啊!”
谢云亭静静地听完,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他走到周伯面前,扶起这个颤抖的老人,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告诉我,你儿子被关在什么地方。”
得到确切地址后,他转身对阿篾下达了命令,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备船,备最快的船!再点二十个最能打的兄弟。天亮之前,必须出发救人!”
紧接着,他又看向一旁待命的速录师“金笔张”:“张先生,连夜为我撰写一篇文稿,标题就叫《一本被胁迫的账本》,将周伯的遭遇原原本本、一字不改地写出来,附上他的亲笔悔过书,还有他孩子的照片,明天一早,我要让上海所有报纸的头版都刊登这篇文章!”
他顿了顿,拿起笔,在那篇文稿的末尾,写下了最后一句话:“云记不怕有人写黑账,只怕这个世道,没人敢写出真相。”
黎明时分,黄浦江的晨雾尚未散尽,一艘快轮悄然靠上了崇明沙洲的简陋码头。
经过一番短暂而激烈的冲突,谢云亭亲自从一间潮湿的地窖里,抱出了那个瘦得脱了形、满脸惊恐的孩子。
当货轮返回外滩码头时,天已大亮。
码头上不知何时聚满了人群,他们没有喧哗,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抱着孩子走下舷梯的年轻商人。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了六下,浑厚悠长。
谢云亭抬头望向初升的朝阳,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满江面。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本从周伯家里取回的、记录着云记每一笔真实收支的账本。
账本的封面,已被周伯悔恨的泪水浸湿了一角,但在页边的空白处,谢云亭用钢笔工整地写下了一行小字:
“今日收支:救一人,得一心。”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云记的信誉在这次危机后反而愈发坚固。
然而,就在全城都在讨论这本“被胁迫的账本”时,阿篾却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老板,冯师爷……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他说这话时,神色凝重,“今天早上,茶业公会那边正式贴出告示,宣告解散。我刚才路过他家宅邸,那扇乌漆大门……竟半开着,像是许久没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