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与极度的苦涩刺激了女孩的神经,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一股带着腥臭味的浑水哇地吐了出来。
何维又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那是用大蒜素和木炭粉搓制的,硬塞进了女孩嘴里。
“给她也吃一点。”何维指了指剩下的干粮。
处理完女孩,何维转头看向一脸呆滞的乌尔。
“还有你,你也得喝。”
少年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个看起来就苦得要命的水晶瓶,仰头一饮而尽。
对于他来说,哪怕这是毒药,只要是神赐的,也是甘霖。
……
夜幕彻底降临。
在那个破旧的芦苇棚屋外,何维静静地坐在一块还算干燥的石头上。
屋里传来了一阵阵呕吐和排泄的声音。
那是药效在起作用,寄生虫正在被排出体外,高烧会随着毒素的排出而逐渐减退。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孩子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
这片居住着几百人的“黑头人”部落,此时都如同幽灵一般,聚集在四周的黑暗里。
无数双浑浊、枯黄、充满恐惧与渴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何维,也盯着那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水晶药瓶。
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大肚子,都有着同样绝望的神情。
他们开始跪拜,嘴里念叨着那个乌尔带回来的词汇——苏基,那是何维在印度河流域获得的尊称。
高朗带着几名水手,给离得最近的几个病重者分发了剩余的药酒,又将船上煮好的一桶热鱼汤分了下去。
然而,就在人群为了那一桶鱼汤而开始推搡、争抢,甚至有人被踩进泥里差点窒息的时候。
在人群的最外围。
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老人,就在这救命的“神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他没有大肚子病。
他仅仅是因为三天没有吃到一条鱼,饿死了。
哪怕他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块刚抢到的鱼骨头。
这一幕,像是一根刺,扎进了高朗的眼睛里。
这位从南洋城出发、一路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副,此时有些茫然。
“维神,我们有药,也有一些鱼。”高朗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可以多留几天,把这里的血吸虫都杀光。我们的船上还有好几坛子青蒿酒,应该够治好这几百人。”
“然后呢?”
何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无尽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芦苇沼泽。
“治好了肚子里的虫子,明天他们吃什么?”
“把鱼分给他们,我们走了以后呢?”
何维站起身,那种源百年时光积淀的冷峻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看着那个刚刚被踩进泥里的饿殍,声音很轻,却很重。
“这里的根本问题,不是单纯的疾病,而是无序和混沌。”
“这里没有干净的水源,河水肆意泛滥。这里没有稳定的粮食,人们只能像野兽一样靠天吃饭。生水里有虫卵,丛林里有狮子。”
“光有药没用。”
何维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探索号”,又指了指眼前这片烂泥塘。
“我们救不了所有人,除非把这里变成和船上一样。”
高朗愣了一下:“和船上一样?”
“没错。”何维的眼睛闪烁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光芒。
“这里缺的是秩序。”
“没有驯服河水的堤坝,没有排干沼泽的沟渠,没有分别饮水和污水的管道,没有按时播种的历法……”
“没有这些,这里的人类永远只是这片沼泽里随生随灭的虫子。”
何维的声音在这个史前黑夜里回荡。
“文明,是建立秩序,只有秩序才能对抗大自然的残酷。”
棚屋的门帘被掀开了。
乌尔此时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亮光。
他赤着脚走到了何维面前。
他能感觉到肚子里的那个恶鬼正在死去,力量正在回到自己身上。
他噗通一声,五体投地,将满是淤泥的额头紧紧贴在了何维的靴子旁。
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求生。
“库拉……苏基……教我。”
乌尔抬起头,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探索号巨大的剪影,也倒映着何维如同山岳般的身姿。
他想要知道,如何像神灵一样,干净地、有尊严地活在这片泥沼之上。
何维低头看着少年。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苏美尔人是世界上最早学会驯服洪水、建立城邦、发明文字的民族。
他们被称为“黑头人”,是文明的最初曙光。
但那个过程,伴随着数千年的血泪与死亡。
而现在,何维没有数千年的时间可以等待,但他有一把能够加速这一切的钥匙。
“高朗。”何维嘴角微微上扬,“为了给探索号清理藤壶和船蛆,为了用沥青重新涂装探索号船底,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告诉大伙,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城市。”
何维看向远方,那里是两条大河交汇的地方。
“就叫它——埃利都。”
那是苏美尔王表中记载的第一座城市,意为“从天而降的王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