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深沉,月华如水银泻地,将小院笼罩在一片清冷的静谧之中。白日的暑气消散,只余下草丛间秋虫不知疲倦的鸣唱。沈清澜吹熄了书案上的油灯,却没有立刻睡下,只是披了件外衫,独自坐在廊下的竹椅里,望着中天那轮皎洁的满月。夜风拂过,带来栀子花残留的暗香,也带来了白日里阿阮那双充满求知欲的、亮晶晶的黑眼睛。
那孩子来得愈发勤了,不再只是远远站着或放下野花就跑,而是会壮着胆子,指着某株草药,用细弱的声音问:“沈先生,这个……叫什么?”沈清澜便答了,有时会多说一两句性状或寻常用法。阿阮听得极认真,小脑袋一点一点,偶尔还会伸出粗糙的小手,极轻地触摸一下叶片的脉络,仿佛在与草木无声地交流。沈清澜沉寂的心湖,因这细微的互动,似乎也泛起了几不可察的涟漪。
然而,更深沉的悸动,来自另一个层面。自傅靳言消散于“新生之源”已近一年,沈清澜早已接受了永诀的事实。可最近,尤其是在她全神贯注引导阿阮感知草木、自身“生命回响”之力不经意间流转最为平和纯净之时,或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她总会感到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牵引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自身意识的最深处,仿佛沉入水底时,触碰到了一缕温暖而熟悉的洋流。
今夜,这种感觉尤为清晰。她闭上眼,尝试着放松心神,不再抗拒那冥冥中的牵引。意识渐渐沉浮,周遭的虫鸣、风声渐渐远去,如同隔了一层温暖的水膜。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的不再是眼前的院落,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流淌着柔和星辉的虚空。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温暖和安宁。而在那星辉流转的中央,一个模糊的、由光点勾勒出的修长身影,正背对着她,静静地伫立着。那身影虚幻不定,却带着一种刻入灵魂的熟悉感。
是傅靳言。
沈清澜的心在意识的层面剧烈震颤起来,她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那背影。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到来,光影构成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一团更为凝聚的、温暖的光晕,但沈清澜能“感觉”到,那就是他。一种平静、释然、甚至带着一丝淡淡欣慰的情绪,如同水波般从那光晕中弥漫开来,轻轻包裹住她的意识。
没有言语,一种超越了语言的交流在星辉间无声地进行。
他似乎在说:“我在这里。”
她则在问:“你还好吗?”
他传递来安心的意念:“很好,已成永恒的一部分。守护于此。”
她又感到巨大的悲伤与思念涌上心头。
他则回应以更深的抚慰:“勿念,勿悲。感知到你安好,我便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