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漕运总督衙门被查抄,李蕙等人被看管,但淮安城作为运河重镇,表面的繁华并未立刻消散。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画舫凌波,丝竹管弦之声依旧从运河两岸的秦楼楚馆中隐隐传来,仿佛白日的惊心动魄与这座城市的享乐毫无干系。
在城中一处并不起眼,但内里极为雅致僻静的私家园林“止园”内,一场小范围的夜宴正在悄然进行。
做东的是致仕多年的前漕运总兵,胡彪,虽已不在其位,但在淮安官场、漕帮乃至商界,仍拥有盘根错节的影响力。受邀前来的,只有工部右侍郎李鐩一人。
水榭凉亭,四面荷风,驱散了些许暑气。
桌上并无过分奢靡的菜肴,多是淮扬时令精致小馔,配以陈年花雕。胡总兵虽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亲自为李鐩斟酒,言辞恳切,绝口不提正在发生的漕运大案,只聊些淮安风土人情、园林典故,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乡谊聚会。
李鐩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绝非一顿简单的饭。他面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应付着这位前漕运总兵的闲谈,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他与胡家并无深交,但与胡彪在京为官的门生故旧却有些香火情分。此番邀约,必然是为漕运案说项而来。
酒过三巡,月色铺满荷塘。胡彪挥退侍酒的歌姬,亭中只剩二人。他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一种沉重的表情,叹息一声:“李大人,近日淮安风雨骤急,人心惶惶啊。”
李鐩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他不动声色,拈起一颗盐水煮的青豆:“哦?胡总兵指的是?”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胡彪压低了声音,“李蕙等人罪有应得,老夫无话可说。只是…运河牵一发而动全身,淮安更是枢纽。如今漕司衙门几近瘫痪,南方漕粮北运在即,若因此案耽搁,影响了京师供给和九边粮饷,这责任…恐怕王部堂、林总宪,乃至李大人您,都担待不起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鐩的神色,继续道:“况且,这运河上下,靠漕运吃饭的何止万千?官吏、兵丁、船户、脚夫、商户…若因此案导致漕运停滞,生计无着,激起民变,又当如何?陛下派诸位大人来,是为了整饬弊端,疏通国脉,而非让国脉断绝啊。”
李鐩默默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胡彪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他之所以在稽查组内倾向于控制案件规模,部分原因正是出于对此的考虑。
工部负责工程漕运,若真因查案导致漕运瘫痪,他李鐩首当其冲要负责任。
“总兵所言,亦是本官所虑。”李鐩缓缓开口,语气谨慎,“然则,国法如山,贪墨之事既已败露,岂能因噎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