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中言之凿凿,称顾璘与西苑太监过从甚密,曾多次打探皇帝对实务学堂生员授官问题的看法,其心叵测,意在迎合上意,为自己谋取主持学堂生员铨选之权,实乃奸佞之行。
这一招极为毒辣。顾璘是刘宇颇为倚重的干吏,以精明强干着称,若由他来负责实务生员的铨选,很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打破杨廷和与刘宇设想的“枷锁”。
弹劾顾璘,既是警告刘宇不要“用心太过”,也是想砍掉皇帝可能在吏部内部找到的“臂助”,更是杀鸡儆猴,让其他官员不敢积极为实务学堂办事。
奏章送到通政司,照例被留中。但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顾璘本人闻讯,又惊又怒,当即上书自辩,并称病告假,闭门不出。吏部内部也因此事蒙上一层阴影,原本就对实务学堂持抵触态度的官员,更是噤若寒蝉,办事能拖则拖。
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文渊阁,涌向杨廷和。
值房内,烛火再次燃至深夜。
杨廷和看着桌上那份弹劾顾璘的奏章抄件,以及刘宇送来的、根据他下午所议精神草拟的《实务生员授官管见》(内里满是枷锁),久久沉默。
皇帝要破局,而整个文官体系的本能是守成。
他身处其间,既要维系朝廷体统,又不能违逆圣意,还要平衡各方势力,其艰难程度,远超一场具体的战争。
“东翁,”钱幕僚悄声进来,递上一份刚收到的密信,“南方几位致仕的老大人,还有南京国子监的几位博士,联名来信,言辞恳切,请元辅务必坚守士林底线,勿使圣学蒙尘……”
杨廷和接过信,看都没看,便放在了那堆弹章之上。
他何尝不想坚守?但现实是,皇帝已经不耐烦于单纯的坚守了。
他提起笔,在刘宇那份《管见》上批了几个字:“原则可行,细则再议。当务之急,速定首期生员考核擢选之方案,以安圣心。”
他决定,先推动起来,把“生员”选出来,把学堂办起来,满足皇帝最基本的要求。
至于那些最核心的、关乎长远利益的“枷锁”,可以在后续的“细则”中慢慢拉扯、慢慢磨。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走的,摇摇晃晃的钢丝。而脚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