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知微的马蹄在北狄荒原溅起雪尘时,千里外的京城金銮殿正坠着铅灰色的云。
裴文远的象牙笏板磕在汉白玉阶上,发出清响。
他捧在胸前的明黄缎盒掀开刹那,满殿檀香都被冲散——所谓“禅位密诏”裹着暗红血渍,凤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块淬毒的玉。
“先帝遗诏在此!”他声音拔高,袍角扫过最前排老臣的朝靴,“太子失德,着三皇子监国,待新帝...咳,待陛下醒转再行册封。”
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沈知微站在医官队列最前,玄色披风还沾着北归的霜,目光却钉在诏书边缘——那道若有若无的潮痕,像条蜷着的蛇。
她记得昨日在掌医司查《文渊阁纸谱》,南疆贡纸遇潮会泛青,而这诏书的湿痕里混着极淡的靛蓝,分明是反复折叠后被口水洇过的。
“臣沈知微,求验诏书。”她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殿内的死寂。
裴文远的手指在缎盒上一紧,金护甲刮出刺啦声:“医官验诏?
成何体统!“
“非验诏,验陛下。”沈知微向前半步,腰间听诊器撞在朝珠上,“陛下昏迷七日未醒,臣以医官之责,需确认龙体是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裴文远骤白的脸,“是否还能承受禅位之重。”
殿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檐角铜铃乱响。
裴文远的喉结动了动,勉强扯出笑:“既如此,沈司主随本宫去偏殿候着。”他转身时,广袖带翻了香案上的铜炉,香灰簌簌落在诏书上,像撒了把骨灰。
偏殿的炭盆烧得正旺,沈知微却觉得后颈发凉。
吴清娥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时,袖口还沾着药渍:“司主,这是陛下昨夜用的汤碗。”她掀开盒盖,青瓷碗底沉着半圈褐色药垢,“尚药局的小丫头说,这七日每夜都有人来取漱口水,说是‘替陛下润唇’。”
沈知微用银镊子挑起碗沿的干渍,凑到鼻端轻嗅。
有股极淡的麦芽香——是淀粉分解后的味道。
她瞳孔微缩:“陛下昏迷七日,无法自主吞咽,唾液里怎会有淀粉酶活性?”
吴清娥的手在袖中攥紧:“更奇的是,今早倒漱口水的小宫女说,那水......”她压低声音,“带着点人气息,像......”
“像活人嘴里渡出来的。”沈知微的镊子“当”地掉在案上。
她想起昨夜谢玄送来的密报——裴文远连续七日子时离府,衣领沾着薄荷香和水痕。
原来不是私会,是去替“昏迷”的皇帝渡气,维持口腔酶活性,好让太医误诊陛下“尚有生机”。
偏殿外传来脚步声,是谢玄的暗卫狼尾。
他掀帘时带进冷风,腰间狼首令牌撞在门框上:“督主让小的回禀,裴相府后园有口老井,昨夜挖出来半箱松烟墨。”他从怀里掏出块残墨,“和诏书上的墨迹比对过,炭粒粗细分毫不差。”
沈知微接过墨块,指腹触到凹进去的“辛未年制”——辛未年正是先帝驾崩那年,南疆贡纸停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