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站起身,将小满生护在身后,目光扫过全场。
裴文伯皱眉:“你来晚了,沈掌医。民心所向,礼法所系,岂是你一人能逆?”
“民心?”沈知微冷笑,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你们可曾去过产房?看过女人如何在地上打滚哀嚎,直到血流尽、胎儿卡在产道里腐烂?你们口中的‘祖灵’,可曾救过一个将死的母亲?”
她指向火焰:“你们烧的是纸,可毁的是三千年来所有想站着活的女人的脊梁。”
人群骚动。
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火盆。
火焰灼热扑面,映得她半边脸庞通红如血。
她伸手,从小满生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半截炭笔。
众人屏息。
下一瞬,她抬起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将炭笔投入烈焰。
火光骤然腾起,照亮她冷峻面容。
她转身走向火盆,拾起那半截炭笔,在众人惊愕中缓缓投入火焰。
火光骤然腾起,映照她冷峻面容:“你们烧的是纸?可这火里——全是我徒弟们的命!”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她们靠炭笔抄方,靠耳朵记药,靠命换一个识字的机会。而你们,坐在高堂上说‘医道清净’?真正的污秽,是你们捂住女人嘴的那只手!”
风卷残烟,灰烬如雪纷飞。
人群死寂,连裴文伯手中《内经》也微微颤动。
沈知微不退反进,一步踏上前台,黑袍猎猎,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战旗。
“你们怕女子执刀?怕她们懂脉?怕她们开口说话、写下真相?”她冷笑,目光如刃扫过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们——我不仅要教她们识字,还要教她们开膛破腹、断筋接骨、活人于鬼门关前!”
“荒谬!”裴文伯怒喝,须发皆张,“妇人岂可近血秽之术?此乃逆天乱伦!”
“逆天?”沈知微猛地掀开袖口,露出手臂上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剖腹产手术失败后被家属刺伤的旧创,“你可知多少女人在血泊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在喊‘救救我的孩子’?你可知小满生为何被泼墨毁目?因为她背出了《难产十法》,动了你们垄断医术的根基!”
她指向跪在地上仍不肯松手的女孩,声音陡然沉下:“她看不见了,可她记得每一味药的性味归经。你们烧得了书,烧不掉脑子;封得住口,封不住心。只要还有一个女人想学医,你们的‘正统’,就不过是压在千万具尸骨上的棺盖。”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低头,有人避视,更有几个年轻学徒悄悄后退,脸上浮现出动摇。
沈知微不再多言。
她俯身抱起小满生,动作轻缓却坚定,仿佛抱着整个被践踏的未来。
转身离去时,她的影子被火光拉得极长,横贯焦土,宛如一把出鞘未归的利剑。
当夜,破庙栖身。
油灯如豆,雨打窗棂,像无数冤魂在叩门。
沈知微盘坐于地,膝上摊着从废墟中抢回的残卷——《产科辑要》只剩半册,边角焦黑,字迹模糊。
她指尖轻抚纸面,如同抚摸伤者伤口。
听诊器静静搭在书页之上,血晶忽地泛起幽光,涟漪般扩散。
影像浮现:
昏暗草屋,油灯摇曳。
一位布衣妇人跪坐在席上,双手稳如磐石,正以柳氏正骨法调整胎位。
孕妇痛极嘶吼,她低声安抚:“莫怕,娘在这。”手法娴熟,呼吸沉稳,眉眼温柔而坚毅——赫然是她早已亡故的母亲!
沈知微呼吸一滞。
画面继续流转:
另一幕,山间陋棚,老稳婆用煮过的麻线缝合会阴裂伤;再一幕,村妇偷偷将银针藏入鞋底,在夜深人静时为邻家女施针止痛……这些失传的技法、被贬为“贱术”的经验,竟从未消失,只是被踩进泥里,藏于无声处。
它们没有死,只是等一个人来唤醒。
她猛然睁眼,眼中再无悲戚,唯有一片燎原烈火。
提笔蘸墨,纸落如刀:
“召陆明远速来,我要办一场——千人试药会。”
笔锋收尾,力透纸背。
窗外暴雨倾盆,天地如沸。
那一夜,不止姑苏在听,整个江南的暗流,都因这一纸密令悄然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