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奉医司偏院的晨雾还未散尽,一纸奇闻已如野火燎原,烧遍京城坊巷。
盲女小满生,竟能背出整部《授业录》七百三十二条方剂,一字不差。
更令人瞠目的是,她不仅能诵,更能用——遇疑难产案,旁人尚在翻卷查方,她已低声报出调理之法,用药精准得如同亲诊过千百回。
消息传到沈知微耳中时,她正伏案校对第三批陶版刻文。
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点黑星。
她抬眸,目光落向窗外那棵老槐树。
枝头寒鸦惊飞,仿佛预示着什么将至。
“召她来。”她说,声音平静无波。
小满生被带到时,双手紧攥衣角,指节泛白。
她看不见,却能感知空气的流动、脚步的轻重、甚至他人呼吸间的迟疑。
她知道,这是决定生死的一刻。
“你说你记得所有方子?”沈知微问。
“是。”小满生点头,嗓音清亮,“不是背的……是听见的。”
沈知微眉梢微动:“听见?”
“每夜,我将听诊器贴于药柜抽屉、脉枕布面、乃至患者离诊后遗落的衣角……心尺血晶会共振,留下影像与声音。起初零碎,后来连贯,久而久之,脑海里便有了一个‘活医典’。”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您讲过的——记忆不在眼里,在神经通路里。”
沈知微沉默良久。
她当然记得这话。
那是她在现代医学院授课时随口一句讲解,穿越后也曾对第一批学徒提过,却从未想过,竟有人真的将其化为生存之道。
她起身,从案上抽出一份匿名病案卷,封皮无字,内页抹去姓名籍贯,仅留症状、用药与转归。
“试她。”她将卷宗递给陆明远。
陆明远会意,取出一页,轻轻放在桌上。
他没有说话,只将听诊器探头递向小满生。
三秒。
铜管触纸不过三秒。
小满生忽然开口:“女子,二十七岁,经断四月,腹痛夜甚,伴呕恶心悸。诊为胎动不安,投以三味安胎饮加砂仁、苏梗,两剂后痛减八分,但仍有夜惊,应加龙骨镇摄——尚未用,对否?”
全场死寂。
陆明远低头核对原案,手微微发抖。
一字不差。
“这不是记性……”他喃喃,“这是‘医魂附器’!”
沈知微终于动容。
她站起身,走到小满生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齐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小满生仰起脸,空洞的眼眶仿佛直视苍穹,“哪怕不识字,哪怕眼不能视,我也能行医救人。”
沈知微闭了闭眼。
这一刻,她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女孩的成长,而是一场风暴的开端。
旧世以文字筑墙,将女子拒于医道之外,说她们愚昧、说她们粗鄙、说她们不配执刀问脉。
可如今,有人用耳朵听见了真理,用心记住了生命。
她霍然起身,声落如铁:“设‘盲训班’。”
此令一出,满堂皆惊。
专收失明者、文盲妇、乡野稳婆——凡愿学者,不论出身,不论目力,皆可入班受训。
课程唯有一条:五感代偿法。
沈知微亲自执教第一课。
她蒙上双眼,立于堂中,手中银针微颤。
“药有形,脉有象,病有声。”她缓缓道,“我们失去视觉,便让其余四感登堂入室。”
她伸手探向一名学员递来的药材包——未解,先摸。
指尖滑过表皮纹理,停顿片刻。
“当归。”她断言。
再闻——鼻翼轻翕,气息微凝。
“陈年窖藏,三年以上,油润气厚。”
继而倾耳——药粉倒入瓷罐,簌簌作响。
“川芎,细粉,筛过三道,落声脆而不散。”
最后,舌尖轻点——微苦回甘,辛香透舌。
“附子制过,毒性已解,可用。”
满堂寂静,唯有呼吸起伏。
她取针,闭目凝神,手指抚过自己手臂肌肉,感知张力变化,寻得穴位,一针刺入。
“得气。”她轻声道。
台下众人颤栗如遭雷击。
这不是术,是道;不是模仿,是重构。
知识不再依附于纸墨,而是流淌在触觉、嗅觉、听觉之间,最终由听诊器串联成网——它成了记忆的容器,成了诊断的延伸,成了教学的桥梁。
三日后,崔砚献上新物——“声药筒”。
竹筒内置铜簧,轻敲即震。
不同药材对应不同频率:“当归”长鸣两响,“川芎”短促三振,“丹参”一长一短再一长……
少女们日日练习,耳听成诵。
不过十日,便可凭声辨药十味混杂,准确无误。
沈知微命人在东市设摊,挂匾三字:听方堂。
蒙眼少女端坐其间,面前摆十只药罐。
围观百姓随意抓药混合,她仅凭听诊器轻触罐底三秒,便报出全部成分。